第五篇: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马连良往事(第16/22页)

马连良问谭孝曾:“怎么不唱了?你是词儿不熟?还是腔儿不熟?”

谭孝曾答:“是腔儿不熟。”

马连良当即找来《杜鹃山》的唱腔设计李慕良,说:“腔儿不熟,你给他说说,还是让他唱吧。”

因为忙于准备排练,又由于导演已决定不唱,李慕良便说:“不用唱了。”

此言一出,马连良勃然大怒,道:“李慕良,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哪一位呀,也敢来驳我?我马连良不是你李慕良培养出来的。我唱《借东风》、《甘露寺》,不是你李慕良帮助我成了马连良的。”

全体愕然,鸦雀无声。似乎难堪的沉寂,比喧闹的锣鼓还能烘托出气势来。在这样的气势下,马连良难抑多日来、多月来、甚至是多年来的闷气,憋气,怨气和怒气,决非逞一时之快的他又喊道:“我马连良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你拍拍良心想想,我把你养活了。怎么?《芦荡火种》演好了(李慕良是该剧音乐设计),你就全对啦?对你的骄傲,我耳朵里都装满了,不信你问问乐队。现在,你到家里连师娘(即马连良夫人)都不叫,你太难了。谁给你撑腰哪!敢对我这样,周总理见我都客客气气的。”这是一般人绝对不会说的,也绝对不会对一般人说的话。

排练暂停、终止。

回到家中,马连良发现自己手和腿都在哆嗦。个性不光是造就了马连良的台风,还是他的力量源泉。他自觉不自觉都在保护自己的个性。你很难改变他。况且,他是个有名望的艺人。

有学者把形形色色的名望,分为两类。一类是先天名望,如一个人占据着一定的位置,或拥有一定的财富及头衔以及血统等等。这些带来名望的东西,都独立于个人之外。一类是个人的名望完全是由自己来体现,靠长年累月积累而成。

马连良属于后者。这样的人并不想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和主张,但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对他都是驯服的,甚至能产生出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的魔幻般的力量,心甘情愿地模仿他或为其服务。但眼下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大家都必须向一个更高的权威低头哈腰,表示忠心与驯服。人有了后一种驯服,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前一种驯服。这对活了半辈子、也红了半辈子的马连良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同时也是忍无可忍的。所以,他要骂上几句,明知其后果及影响,也要骂上几句。

“马连良骂人问题”,以口头和书面两种方式快速反映上去。上边也迅速作出决定,指示剧团党组织要对“职业是艺人、身份是国家干部”的马连良进行“开会批评”。

6月29日下午三时半,在广和剧场以“《杜鹃山》工作检讨会”的名义,对马连良李慕良的问题进行批评。共有十八人参加,其中有薛恩厚、栗金池、肖甲、赵燕侠、马富禄、裘盛戎、马长礼、谭元寿、任志秋、刘雪涛、周和桐。

会前,剧团党组织负责人薛恩厚找到马连良,说:“咱们现在要开个小组会。”

马连良一听就急了,说:“我今儿有病,不能参加。”说罢,拿起拐杖往外走。但被薛书记拦住,并请进会议室。

马连良知道领导意图后,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他第一个发言,激动地说:“李慕良是我养活大的。他现在骄傲的不得了。党不管他,我要管他。他在我家叫师娘的时候,都不站起来了。我吊嗓子,请他,他才来。有一次,彭(真)市长坐在哪儿,他也往沙发上一坐。我看了都不顺眼。入党以后就更骄傲了。只听你们仨(即剧团党总支成员薛恩厚、栗金池,肖甲),可你们仨不认识他,他是白眼狼。”

延安干部肖甲说:“你没学过社会发展史,你们(指马连良和李慕良)还是奴隶和奴隶主的关系。”

把问题提到如此吓人的高度,吓得在座艺人心惊肉跳。

听到这句话,李慕良理直气壮地说:“你骂我是损害人权,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给我提呀!”

不懂政治却知利害的马连良,这时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我骂的是李慕良,不是骂党员。”

接着,一些跟他接近的人,其中包括他的徒弟和同行相继发言。赵燕侠说:“现在正是轰轰烈烈地搞京剧大革命,马团长不但不很好地支持,反而经常给我们泼冷水。你光说拥护排现代戏不成,排戏时你得好好的,才行。你排戏不严肃认真,人家对(台)词、作动作,你在旁边说话。这次大闹《杜鹃山》排练场的时候,还说什么‘这样一闹,死也甘心。’说这句话,你居心何在!”

马长礼说:“你这次骂人,不是私事。那天你骂‘谁给你撑腰’,骂的是党。你发脾气是因为《杜鹃山》中减了你的戏。你在领导面前表示减戏也演,但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儿。在大家讨论总理报告时,在大演现代戏时你这样大骂,是为什么?你骂的不是李慕良,骂的是共产党和领导。1957年反右的时候,是领导保护你才过了关。党组织对你既往不究,还给你那么高的地位和荣誉,又是团长,又是校长,还是政协委员。你不好好想这些,反而说‘不管谁给李慕良撑腰,我也要跟你(指李慕良)斗争。’你这艺术家的政治良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