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历:生为猎物(第10/17页)

瞿式耜的这番话,永历帝完全听不进去。在他看来,瞿式耜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不让他逃走而已。武人粗鲁,本是题中应有之义,有什么大惊小怪!

瞿式耜前脚出宫,永历帝后脚就命令起驾。

经过连日疾驶,永历元年(1647年)二月十五,龙舟终于抵达湖南全州码头。

码头上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两万名南京兵甲仪仗鲜明,队伍整齐,迎接皇帝的驾临。从城里到码头,地上都铺了一丈二宽的红布。这迎驾仪式,实在是太盛大、太隆重了!永历和随驾大臣都很欣喜。

刘承胤亲自上船来迎驾。果然是一个粗人,面皮糙黑,体形肥硕,三层下巴。虽然如此胖大,但是他三跪九叩一丝不苟,神态极其虔诚。永历和身边的大臣都十分感动。永历急忙命人看座,赐茶。刘承胤气喘吁吁地坐定,回答着永历的询问,汇报湖南的军事形势。聊着聊着,刘承胤忽然话头一转,指着皇帝背后的王坤问:“皇上,这位公公就是王坤吗?”

永历没明白怎么回事,答道:“是啊!”

刘承胤像是玩川剧变脸似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皇上,您继位以来,这个王坤就仗着您的宠爱,专权乱政,为非作歹,这天下人都知道!”接着又罗列王坤利用权力擅作威福的种种事例,越说越激动,“皇上,今天臣请皇上罢免此人,以免他继续乱搞!”

满船的大臣都惊呆了,谁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永历也没有任何反应。

刘承胤突然站起身:“来人哪!”一群全副武装的武士噔噔噔地踩着踏板登上龙舟,转眼间把王坤捆成小鸡一样,拖下船去。刘承胤传令,就在岸边痛打他二十大板,然后驱逐出境。

永历君臣这才明白他们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事实上,刘承胤对永历还算不错。他花了不少钱,把岷王府整修一新,作为行宫。每天日用供应得都很及时。隔三岔五,他还进宫给永历磕个头,然后背着手巡视一遍行宫,指示哪里的花墙有缺口,哪宫的窗户换一下,相当关心。但是有一条,一切政事都是他说了算,他说什么,永历就得老老实实做什么。他借永历的名义,先是封自己为武冈侯,后又晋升自己为安国公,瞬间位极人臣。他用永历的大印,给各地武将发号施令,要他们听从自己的指挥,大过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瘾。

然而,南明的历史大势,注定了这些强人只能各领风骚三五天。正当刘承胤想挟天子之威,统一附近的南明军队之时,清军将主攻方向调整为湖南。隆武二年(1646年)八月,恭顺王孔有德率领大兵,由岳州进兵长沙、武冈、永州。刘承胤派出自己的精锐出城迎战,不料一战过后,折损了五员大将。刘承胤马上明白抵挡住清军是不可能的。他立刻放弃曹操梦,转而打算投降。他深信自己投降后待遇错不了,因为他手中有一条大鱼做见面礼——皇帝。有了这份重礼,高官厚禄何愁?因此,他一面亲自出城,前去与清军商量投降事宜,一面嘱咐人看好城门,不让永历出城一步。

永历和他的亲信大臣见清军迫近,刘承胤行踪诡秘,已知情况不妙,“百官仓皇莫措”。永历“与太后涕泣宫中”,愁肠百结,手足无措,只能静等自己成为阶下囚。还是王太后有主意,把自己的所有金银细软都拿了出来,派人送给刘承胤的母亲,向她说情。刘母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去与清军接洽投降事宜,见到“当朝太后”如此低三下四恳求自己,甚为过意不去,就命人打开城门,放了永历君臣一条生路。

永历皇帝和王太后被扶上两匹临时找来的劣马,几十名亲信大臣紧紧跟随,在半夜时分匆匆逃出城门,什么仪仗乘舆,都丢在了武冈。君臣一路不餐,不眠不休,拔足狂奔。跑了几天,两匹马都跑死了,一队人马跑到最后,除皇帝之外,连后妃们都没了鞋子。到后来皇帝走不动了,幸亏一个叫马吉翔的侍臣“流离艰苦,风雨不避”,背着皇帝走了上百里。一路上不断有人掉队,其中包括皇后才十五岁的嫡妹,也在逃跑的路上不幸失踪了。

在广西边境上,瞿式耜率领一万大军,亲自来迎驾。见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叫花子一样的皇帝,瞿式耜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永历的腿,失声痛哭起来。虽然这个皇帝无能,虽然这个皇帝不争气,然而,他毕竟是他的君父,他的主人,也是整个天下的希望所系啊!

永历也泪流满面,他第一次觉得瞿式耜像亲人一样亲切。

情绪平定下来后,瞿式耜向他介绍广西的形势。原来,清军进军广西后,瞿式耜拒不逃走,发誓与此土共存亡。他以一个文臣,上了前线,带领广西军队拼死抵抗,挡住了一路无敌的清军先头部队和随后增援的大批人马。永历帝出逃时,广西岌岌可危,警报遍地,看起来支撑不了几天。而湖南则兵强马壮,看起来是一个安全港。没想到,等他狼狈逃回广西的时候,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湖南陷落了,而广西居然以老弱士兵打退了清军的进攻,疆土纷纷收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