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历:生为猎物(第11/17页)

经历如此患难的永历终于幡然悔悟了。湖南的患难让他明白逃亡保不了自己的命,只有刷新朝政,振作士气,使军队有抵抗力,才是最好的保命之方。回到桂林后,永历帝又一次开始了励精图治。他每天早晨五点多就起床,天刚亮就开始召见臣工,商量国家大事。他把瞿式耜倚为自己的左右手,凡事都恭敬地请教,可谓言听计从。

瞿式耜也很兴奋。虽然皇帝如此不争气,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对他的希望。现在,把皇帝引上尧舜之路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他想尽办法,来教育这个二十五岁的皇帝。他在扇子上手书了八条箴言,进呈皇上,希望皇帝日夜诵读。他每天“五鼓,肃衣冠而起,黎明入阁,夜分始归”,皇帝不吃饭,他不敢先吃,皇帝不睡觉,他绝不先睡,“如孝子之事严亲也”。既为尽忠,也为监视皇帝,怕他再被身边的太监和小人诱惑。

朝政的振作立竿见影。经过湖南惨败和广西的惨胜,瞿式耜的威望大为提高。再加上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朝中有了真正的主心骨,各地武将也开始听从号令,齐心合力,取得了几次抵抗战争的胜利。南明上下,一个个欢欣鼓舞,都称“中兴有望”。

全国形势这时也出现了有利于南明的逆转。清军入关之后,其实一直是靠汉人打汉人。在利用汉族降将的同时,清廷难免对他们一再猜疑。在南明地盘一再被压缩之后,清廷露出了“狡兔死、走狗烹”的苗头,对汉族降将越来越压制,越来越冷遇。再加上永历政权政治终于清明,露出“中兴”之象。在这种形势下,那些心怀不满的降清汉将不断有人“反正”,并且形成了连锁反应:永历二年(1648年)正月,金声桓在江西反正;三月,李成栋在广州反正;十二月初三,姜瓖在山西反正。三大事变在同一年发生,举国震动,明清形势对比一下子发生重大变化,清廷一时慌了手脚。

对于原本前途难测的南明来说,这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喜讯一个接一个传入朝廷,江西、广东又都归入南明版图,南明国势可谓蒸蒸日上。

李成栋本是民族观念很强的人,降清以后,精神压力很大,日日郁郁寡欢。如今在全国反清势力高涨的情况下反正,对永历朝廷相当虔诚。他不因将广东一省归入版图居功,反而因自己曾投降清朝而心怀不安。反正之后,他将永历在广东肇庆的“皇宫”整修一新,派自己的儿子李元胤到广西,请皇帝“返都”。

永历二年(1648年)七月,朱由榔圣驾返回“旧都”广东肇庆。李成栋准备了一支由三十二丈长的特大龙舟组成的船队,金漆彩绘,仪仗鲜明,于百里之外迎接皇帝。八月初一晨,李成栋率文武百官举行了一次隆重的迎驾仪式,亲手抬皇帝所乘的銮舆步行入宫,并特意在宫中准备了一万两现银备皇帝赏赐之用。宫里器具陈设极为富丽。永历当了两年多皇帝,到了此时,终于真正尝到了做皇帝的滋味。朝廷上下都以为在三省反正的大好形势下,反攻复明,大有希望,因而一派喜气洋洋。

然而很不幸,朱由榔此时却再次懈怠下来。他本来是一个意志力软弱之人,在武冈半年的患难生活积蓄起来的意志力量,在广西这一段的“励精图治”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圣驾东移,瞿式耜作为广西巡抚,留守广西,没有跟在皇帝身边。自从船队一离开桂林,逃离了瞿式耜的监督,朱由榔内心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国势向上,一时无忧,没有激起他恢复天下的雄心,反而使他的心气散了。他一封奏章也不想看,一个大臣也不想接见。在豪华舒服的行宫中,他想好好放松一下自己。他命人送来大批珍品鱼鸟和戏本,恢复了王府生活时养成的休闲生活。

皇帝懈怠,必然有权臣出现。这一次,他把大权交给了马吉翔,也就是从湖南逃回广西的路上背着他跑了上百里的那个人。这件事奠定了永历对他的信任,回到广西之后,立刻升了他的官,位仅在瞿式耜之下。马吉翔虽不是太监,但对皇帝的关心和体贴胜似太监,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更非一般人可比。和上次王坤成了隐身宰相一样,马吉翔很快就有了“马皇帝”的外号。

然而,马吉翔除了善于钻营和弄权之外,实在一无所长。朝廷从广西搬到广东后没多久,朝政又一次开始一塌糊涂。马吉翔决策颠三倒四,用人唯钱是认。朝廷从上到下窃权弄私,毫无是非功过可言。李成栋一开始对永历君臣都十分尊敬,然而不久后就发现这个政权实在没什么希望。有一次闲聊的过程中,马吉翔为了显示自己实际上掌握着全权,也为了讨好李成栋这个有军权的人物,故意对李成栋说:“您率领部下反正,大大有功,您觉得部下里,哪些人功劳最大?”李成栋随口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马吉翔马上大叫:“来人,拿笔墨来!”仆人送来笔墨,马吉翔当场草拟了对这几个人的赏赐公文,命人送进宫去。仅仅两刻钟过去,这边一杯茶还没喝完,皇帝的批复就下来了,马吉翔所奏全部批准。李成栋对马吉翔用这种方式“示威福”深为不满,回到家里对家人感叹:“人言马皇帝,岂不信哉?懋赏不典也,五等显秩也,爵人于朝,与士共之,乃于一座之顷,呼吸如意,何其神也!我弃老母幼子为此举,唯望中兴有成,庶不虚负。今见权奸如此,宁有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