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杨广:被大业压垮(第17/21页)

这次出征本来可以挽救他的命运。再次踏上东征之路的杨广心情还是不错的,好事多磨,成功之酒因为小小的耽搁也许更加醇香。经过痛定思痛的总结,隋军的战略部署更加实际。又一次大加搜括之后,隋军待遇优厚,粮草充足,士气也颇高。在辽东城下,他们又一次遇到了高丽的固守。不过这次隋军是有备而来。他们造了百余万个布袋,装满土后,堆成高与城齐的大道,辽东城指日可下。此时,另一支大军突进到了鸭绿江边,海军也齐集东莱海角,高丽“国势日蹙”,已到危亡之秋。杨广终于放下心来,在辽东城下诗兴大发,作了那首逸兴遄飞的名篇《白马篇》,以志此行:

白马金贝装,横行辽水傍。
问是谁家子?宿卫羽林郎。
文犀六属铠,宝剑七星光。
山虚弓响彻,地迥角声长。
宛河推勇气,陇蜀擅威强。
轮台受降虏,高阙翦名王。

然而,就在高丽国内人心已乱、大隋彻底一统的胜利果实手到擒来之际,忽然一骑飞尘,在六月二十八中午抵达了辽东行营,向杨广报告:

“贵族杨玄感在河南叛乱。关陇勋贵子弟多人从叛,兵力数万,直趋东都。”

从气喘吁吁的使者嘴里吐出的每句话都像一支利箭,射入杨广的心脏,豆大的汗珠瞬间在他的额头上冒出来。《隋书·列传第八十二》载,杨广一秒钟也没有耽误,立刻命人下诏:“六军即日并还。”

退军令秘密而迅速地下达。当天夜二更,隋军一百万大军,停止了连日一刻不停的猛攻,放弃马上就要到手的果实,放弃堆积如山的军粮、帐篷、物资、器械,如同一股正在激烈拍打城墙的狂涛,突然向西方回流。已经几乎要放弃抵抗的城头的高丽军人看见这一奇观,一时回不过神来。

二十五

如果说农民起义的消息对杨广来说不过是耳边嗡嗡叫的蚊蝇声,那么杨玄感造反的消息则是晴天霹雳。杨玄感非寻常人可比。他是前宰相杨素之子,现任柱国将军,袭封楚国公,屡掌朝廷重权。这个人公开造反,并且召来了大批勋贵子弟,这证明贵族势力已经向杨广发起了正面挑战。那个盘踞在他心头多年的担心终于出现了。

和父亲杨坚一样,杨广经常做的一个梦是在宫廷之中,被几个手持刀剑的贵族追杀。在贵族政治中成长起来的他从小见了太多的内部倾轧、流血、阴谋、政变。登基以来,杨广时刻也没有放松对政治反对派的警惕。为了防止反叛,每次巡游,他都要把几乎所有政治反对派以及握有重权的权臣带在身边,并且率领巨大的军队。他深知贵族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

事实上,维护统一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打击贵族力量。大隋王朝的父子两代皇帝都为此殚精竭虑。因为担心自己死后天下重新陷于分裂,杨坚晚年进行了几次政治大清洗,对贵族势力进行了残酷的打击。开国功臣被驱逐或杀戮净尽,领导层几次大面积更换。由于杨坚猜忌过甚,手法粗糙,让许多人感觉刻薄寡恩,上层贵族由此表面噤若寒蝉,实际上却涌动着不满的暗流。

杨广明白父亲的苦心。不过,在他看来,一个皇帝完全可以当得不那么辛苦、阴沉、劳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完全可以更仁慈些、明亮些、优雅些。即位后,杨广同样在削弱贵族势力方面花了大量心血。他认为,最关键的措施应该是打破贵族对权力的垄断。

承南北朝时期门阀政治的余韵,隋朝初年的贵族与平民,仍然是两个世界。贵族子弟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平步青云。那些世家大族世世代代把持着绝大部分政治资源,出身贫寒的英俊之士绝无进身之路。“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情景比比皆是。在继位之初的大业元年(公元605年),杨广推出了他诸多政治发明中最有名的一个——科举制。科举制打破了门第、地域、年龄界限,具有相当大的开放性和一定的竞争性,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现代、非常理性的产物。这一制度启动了门阀贵族势力消失的大门。大业五年(公元609年),他又“制魏周官不得为荫”,使那些无功受禄的关陇贵族的子孙不得再门荫得官爵。

相比父亲,他的手段当然更隐蔽,也更有效。然而,打击贵族还是造成了严重的后遗症,直接的后果是上层贵族分成了两派。那些在新天子时代得到重用的大臣是坚定的保皇派,但是隋文帝时代的勋旧老臣及其子孙大多数已经成了杨广的坚定反对者。因为不但他们旧日的经济特权、政治特权被剥夺殆尽,而且子孙后代也失去了把家族的基业传下去的可能。在社会上层暗暗酝酿着一股反对隋炀帝的势力,并且随着征高丽的失败,如同种子找到了裂缝,一下子钻出了地面。这就是杨玄感造反的真正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