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杨广:被大业压垮(第19/21页)
天下大乱之际,强悍的草原民族也开始试探着挑战隋帝国的权威。因为边境不靖,杨广在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八月再度出巡塞北,不料在山西雁门,遭遇突厥南下,猝不及防的十几万宫廷后妃及百官侍从被围在雁门城里,差一点儿成了突厥的俘虏。
自从征高丽回来后,杨广就像一个救火队员,四处扑火。一连串的打击让杨广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正在兴致勃勃建筑着自己的大业金字塔的他,为什么会在砌最后一块砖时从金字塔塔顶失脚滑落下来,落入这样难堪的境地?为什么一直一帆风顺、万人爱戴的他现在变成了天下万民嘲笑的对象?他艰苦卓绝的奋斗换来的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结果?
被围在雁门,又一次在全国人面前丢光脸面的这一刻,杨广第一次惊觉:自己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在皇帝排行榜上排第一还是第二的问题,而是帝国能不能在自己手里保住的问题!他突然发现,那个从他出生起就一直伴随在他身边的幸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永远离他而去。那曲一直演奏得辉煌盛大的交响乐在一度转成低沉压抑之后,现在居然不断滑音和跑调,使一场演奏会变成了滑稽戏,正襟危坐的观众忍俊不禁。杨广原以为自己是上帝的宠儿,没想到上天对他如同对万物一样,不过视为刍狗。他原以为他的幸运是上天无偿的赐予,不想原来却是利息沉重的债务,要他用不幸一一加倍偿还。他原来一直以为上天赐给他的是古往今来最幸福的人生,哪知中途剧情骤转,看来他的人生很可能变成一场彻底的悲剧。
“上天,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这个以“刚毅”闻名的皇帝终于绷不住劲了。被围在雁门的他,当看到幼子杨杲被城外飞来的箭头吓得发抖时,惭愧、悔恨、委屈一时袭来。据《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二载,当着挤在临时朝堂里的大臣的面,他一把抱住小小的杨杲,号啕大哭,声达户外,哭得“目尽肿”。人们一时不知所措,所有人都是头一次看到了杨广的眼泪。他是哭自己保护不了孩子,还是哭自己这几年的不顺利?
就在皇帝号啕大哭的那一刻,他的大臣已经看清了这个号称天纵圣明的政治家,骨子里毕竟还是生长于深宫之中妇人之手的贵公子。他虽然聪明无比,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霜磨炼,缺乏承担大业梦想的坚忍顽强。包括李渊在内的诸多贵族已经摸透了杨广的底细——起兵的时候已经到了,看来皇帝又可以轮流做了。杨玄感失败,是因为第一个出头的椽子必然烂掉。但是,如果是第二个、第三个,那可就不一样了。
二十八
在命运的一次又一次打击下,杨广性格中的负面因素暴露得越来越多。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正月,大隋朝堂上已经见不到一个外国使臣了。这与大业五年(公元609年)诸国使臣云集洛阳的场面形成强烈对比,甚至各地的官员来得都很少,原因是各地农民起义阻隔,许多大臣没法赶到首都。这是杨广过得最冷冷清清的一个年。
眼看着自己竭尽全力辛苦建立起的雄伟大业像个豆腐渣工程一样稀里哗啦地倒下,杨广的心气也随之散了。
事实上,虽然东征高丽失败,但是杨广的命运还远远没有到灭国的边缘。农民军的战斗力相当有限。虽然号称四十八家之多,但他们一直没能联合起来,甚至都没有能力出省作战。如果杨广潜下心来,痛定思痛,励精图治,力挽狂澜,他还是有能力在政治高层闪展腾挪的。只要能防止贵族纷纷起兵,维持住帝国政治的平衡,隋军还是有能力消灭各地农民起义的烈火的。这样,虽然大业已去,但是他毕竟还能安享富贵尊荣,在历史上以平庸之主收局。然而他没心思去做这些了。
他原本是一个极其心高气傲的人。他的自我期待是一个将要绘出世界上最完美图画的绝世艺术家。因此,当这幅图画失败了,他怎么还有兴趣在它上面修修补补,把老鹰改画成一只乌鸦,以求卖几个钱花花,度此一生?
艺术家的性格决定了他将走极端路线。不做最好,就做最坏,他唯一忍受不了的是平庸。他,一个原本打造传世金碗的大匠,此时不屑于去做为糊口奔忙的锔碗工。做不了千古一帝,他也没有心情去做一个辛苦维持的平庸帝王。
因此,在眼看天下分裂,自己在皇帝排行榜上不可能有名次之后,杨广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命运已经不是原先许诺给他的命运,前途也已经不再是预想的前途,他对上天从感激变成了抱怨,他像一个没有要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样躺在地上,不想起来。在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雁门被围之后,我们看到他与以前判若两人,连续的打击使他那贵公子般娇嫩的神经受到了不可避免的伤害。《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二载,从大业八年(公元612年)以后,杨广“每夜眠,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摇抚,乃得眠”。他对治国有点心不在焉。大业十一年前,他每天上朝,每日都在处理公务。大业十一年后,他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虽然天下越来越乱,他自己也危在旦夕,他却鼓不起心气去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斗。他对政治越来越松懈,越来越放任,甚至对自己的生命,他也有点三心二意,不那么周密地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