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退为进自请废后,媚娘重掌大权(第9/10页)
李治和文武百官不可能接受这个提议,且不论具体原因,就单凭这份奏疏论述的言辞,他们就无法接受——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自董仲舒创儒家天人感应之说,但凡发生大灾异,或是皇帝罪己,或是宰臣辞职,没有皇后承担责任的道理。若是她武皇后负这个责任,岂不表示这几年来一切国家政事都是她做主吗?皇后确实干政了,但远远没达到这个程度,甚至近两年她的权势还有所削弱;就算真达到这个程度,这话也不能明说。一旦皇后承担责任,那就证明在这堂堂含元殿上,上至天子,下到数不清的文武官员都是被女人摆布的傀儡!都是畏惧妇人的懦夫!都是该被儒家史笔钉在耻辱柱上的人!
片刻躁动后是死一般的宁静,郝处俊、裴行俭死死注视着媚娘的背影,虽气恼却也不得不佩服——以退为进,好厉害的女人!
李治更是方寸大乱,他有病在身,也急不得恼不得,唯有瘫坐在龙床上,以求饶一般的眼神苦苦望着她——别这样!朕受不了的。国事纷纷四境不宁,你这时候放弃后位,抛下我这个病恹恹的皇帝,外加一个病怏怏的太子,我可怎么办?你说让我换皇后,可后宫所有嫔妃哪个不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谁敢接你的位子?再说她们谁有你的勇气和智慧?谁似你这般晓得苍生之苦、社稷之重?我要她们何用?就算我昏了头无药可救,肯把你废掉,孩子们能答应吗?我的晚节还要不要啦?媚娘啊媚娘,你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既然皇后这样得理不让人,把国事全权委托给宰相不就成了?别开玩笑了,自先朝以来经历过无数权力之争的李治怎么可能真心信赖臣下?把权力交给宰相群臣,是叫他们当专权擅政、僭越跋扈的长孙无忌,还是叫他们学媚上欺下、以公肥私的李义府?即便质朴如李,到最后还要提携几个故旧亲信呢!若没有郭待封,何至于大非川之祸?天底下哪有一个纯臣?
李治可怜巴巴,媚娘却不为所动,甚至可说一动不动,就硬生生跪在那里,如一座庄严的塑像——雉奴,对不起!不是我不疼爱你,也不是我非要难为你,实在是不得已。作为丈夫的雉奴温柔体贴、宽宏大度,我喜欢;可作为皇帝的雉奴猜忌成性、反复无常,我憎恶!你的委托和承诺我不敢再相信了,你第一次染病时,我受你之托参理朝政,尽心尽力任劳任怨,不过是做事蛮横一些,错用一个李义府,竟惹出一场废后风波;我逃过一劫与你共同临朝,已不再意气用事,我对每个人都慈眉善目、笑脸相迎,好心好意给大家谋封赏,自认为已足够宽宏,可你又借我怀孕之时重整朝局,弄来这么一帮冤家对头。当初只一个上官仪就差点儿要我命,现在郝处俊、裴行俭这帮人哪个不比那个书呆子厉害?而且你又再度起用刘仁轨,现在除了那个不知好歹的武敏之,哪个算是我的人?我可以帮你,我也乐得再掌权力,但就凭你在后宫随便说句话不行,凭我现在的实力恐怕也不够,今天你必须当着满朝文武表态,我参政的权力是不容置疑的、是永远的、是能决断一切的。我绝不是用完了就赶回后宫当黄脸婆的!
李治满心无奈,他不是不懂媚娘的难处,却更了解媚娘的能力,只要给一汪清水,她便能兴风作浪,把一切权力都揽到手里。这不仅关乎天子的尊严、王朝的体统,更涉及权力递延,如果这样任之发展下去,等他病愈也收不回权力了,只能永远做一个垂拱天子……可是国难当头,不答应媚娘又能怎样?
正在他纠结之时,忽听一声呐喊:“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同东西台三品李敬玄冲出朝班大声疾呼:“皇后贤淑恭谨,德光兰掖,誉重朝堂,泽及黎庶;且身为东宫之母,身系社稷,素为内外所仰,焉能轻弃椒闱?”真不愧是李治的潜邸心腹,皇帝的心事他最清楚,皇帝的“犹豫病”他也最了解。到这会儿了,形势强过人,无论如何得让李治下这个决心,若不然眼下这关怎么过?天下安危谁负责?
惊雷响过,李治无路可退,终于彻底认命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错,中宫之主不能轻易。朕和太子需要皇后,天下社稷也需要皇后。”这句话他说过一遍,这次只是重复,而这次重复是向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人。君无戏言!
既然皇帝发话,百官也不能不表态了,阎立本、姜恪为首,乃至郝处俊、裴行俭等重臣,无论愿不愿意皇后干政的都出班跪倒:“恳请娘娘以社稷为重,不可轻弃中宫之位。”继而“哗啦啦”一阵响,京畿以上九品职事官全部跪倒附和,那声音响彻含元殿,响彻蓬莱宫,响彻整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