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退为进自请废后,媚娘重掌大权(第8/10页)

李治再也无法回避,他只能将目光又投回媚娘身上——那是一种恳切、爱恋、动人衷肠的目光,也是久违的目光,便如二十多年前他在终南山翠微宫向媚娘求欢时一样!

媚娘几乎动容了,但就在她双唇翕动,话就要出口的那一刻还是生生忍了回去——不行!不能一错再错!这次一定要名正言顺!

两人就这样以温柔的目光互相对视着,但在温柔之下却是无声的较量,是情感的搏斗,是权力的博弈。谁也不肯再张口,谁也不肯让一分,到底看谁先屈服……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咳声打破了僵持。

“咳、咳咳……咳、咳咳……”

蒋孝璋放下药杵,走到咳嗽不止的李弘身旁,为他按摩着后背:“太子殿下,圣上已无大碍,您还是回东宫休息吧。”

“不。”李弘虽然双目凹陷,也一副病恹恹之态,却执意要尽孝,“我待父亲服过药,睡下再走……咳咳咳……”

听着儿子苦痛的咳声,李治的心一阵阵颤动,再也僵持不下去,哀哀恳求道:“媚娘,天下社稷需要你,朕和弘儿需要你。现在大唐只能靠你啦!”这一刻封禅泰山的傲然、平灭高丽的自豪、独理朝政的意气风发乃至天子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他终于向媚娘服软了,终于亲口说出委托朝政之言!

媚娘获胜了,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因为这也是李治能做出的唯一选择。她表现得格外淡然,只含含糊糊说了句:“你放心吧。”便拿过药碗一匙一匙喂李治服药,任凭李治以犹疑的目光望着自己,就是不肯明确表态。因为她很清楚,红口白牙的委托还不够,为确保这个胜利,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咸亨元年闰九月朔日,含元殿大朝。李治强打精神,在范云仙、李君信两人搀扶下登殿临朝,皇后也默默无声出现在珠帘后。龙墀下文武百官神色严峻,所有人都低头注视着手中空无一字的笏板,显得忧心忡忡——皇帝的病情已不是秘密,而朝廷的危局亟待解决,虽然谁也不曾私下议论这次朝会的主题是什么,但所有人心照不宣。

然而事态的发展还是超乎所有人意料,宦官宣布朝会开始之后,皇后突然起身,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虽说那道稀稀疏疏的帘子从来也不曾真的阻挡住什么,但那毕竟是礼法、是规矩、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今皇后大大方方迈了出来,第一次毫无避讳地出现在群臣面前。所有人都惊呆了,惊得忘了低头回避,直愣愣看着这个一再突破礼法底线的女人。只见她祎衣俨然、葳蕤闪耀、体态端正、目不斜视,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下龙墀,继而又转过身提起长裙,跪倒在大殿正中,不卑不亢道:“臣妾有事上奏。”

李治同样惊得目瞪口呆——皇后代理政务已是铁定之事,可眼前这一幕却不是他俩私下商量好的,连他也不晓得媚娘要干什么!

好在媚娘不劳他多问,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奏疏双手奉上。范云仙虽也觉诡异,却一向唯皇后之命是从,赶紧接过,当殿宣读:“妾闻‘牝鸡无晨’,主外者男子之道,侍内者妇人之行。妾本劣子,既无异才,又疏懿德,前因圣体欠安,勉参政事,侍君临朝,多有差失。况朝野久有物议,言中宫出身卑微、窃居椒房;妒恨寡恩、外戚嚣然;琴瑟不谐,上下越矩。此虽讪谤之论,亦见众心。三人成虎,众口销金,河溃蚁端,山坏猿穴。盈亏有定,进退当思,与其亡羊后补,何如弭祸未萌?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之乱,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今岁大旱,凡四十州,关中乏粟,黔首惶惶。上观星斗之变,俯究五行之说。荒旱之异,起自庙堂,乾坤不轨,内外失序。风雨不时,政道未康,天下汹汹,咎皆在斯。故妾自请……”读到此处范云仙一阵悚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事先也不知皇后要上奏章,更猜不到皇后会亲笔写下这样的话,不敢再往下念,仓皇望了一眼媚娘。

却见媚娘毫不紧张,从容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继续下去。范云仙无奈,咽了口唾沫继续读道:“妾自请避位中宫,为母守孝。愿陛下另择兰蕙,以配圣德、以抚众生……臣妾武氏谨上。”

含元殿上顿时哗然——皇后自请废后!这怎么可能呢?

范云仙读罢奏疏,连递交皇帝都忘了,耷拉着手愣在那里,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追随武媚半辈子,攀附这个女人不惜杀人下毒、阴谋陷害,终于混到四品内侍,宦官里的头把交椅,倘若媚娘被废,他能不跟着倒霉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为何这时媚娘会傻到自己放弃呢?

奴才毕竟是奴才,范云仙确实有些手段,但终究是个不懂政治的宦官。他心急如焚,殊不知满朝文武和皇帝更是惶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