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4/15页)
送走了童贯,蔡京显得十分疲劳和颓然。他在筵上只待了片刻,就向其他的客人告了罪,回进内室去休息,这里留下他的公郎们和薛昂一起继续主持宴会。
继主宾、主人相继离开筵席以后,有一位来客也悄悄地、不受人注意地离席而去。
过了一会儿,刘子翚得闲,走到刘锜、马扩的席间来,专程向他们介绍说:“刚走的那个李伯纪好古怪,放着艳舞不看,好酒不吃,扯着俺爹与子羽哥哥,一股劲儿地问伐辽之事,问得好生仔细!”
“李伯纪是谁?”
“他单名纲,福建邵武人氏,与俺爹同乡,在京时曾多相过从。前两年当个监察御史,一道封事,恶了王黼那厮,立被贬谪到南剑州充名监税。旬日前有事来京,躬逢今夕之盛,不想他说这里乌烟瘴气,闹得他头昏脑涨,坐不住径自走了,也不怕主人家见怪。”
“李纲身在南服,心系北边,在文官中能留心边事,也算得是有心之人了。”刘锜点头称赞问道,“他谈的可有些见地?”
“他倒说了些关节话,他说未有权臣在旁掣肘,大将能立大功者,着实为种帅担心。他又说,近年朝廷多事,他留心天下之士,如婺州宗汝霖可算得是众醉独醒的豪杰之士,可惜上官不容,沉屈下僚,朝廷筹措伐辽战争,他说了句‘天下从此多事矣’,就被勒告回乡。又说起刘锜哥哥的大名,也是不得其用。”
他们相与嗟叹一回,刘子翚回到自己的席间去了。
酒一巡巡地斟上来,舞队、歌队轮番登场。但是现在宾客们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席面的酒菜上。酒菜不用说都是第一流的,就是内府的赐馔也不能要求更高的质量。相府家酿的“和旨酒”,当时已在东京市场上作为一种珍品出售,成为相府一项可观的副业收入。为了杜绝假冒影戤,公相还仔细地在每只泥坛上钤上亲自书写刻制的名式钤记。现在宾客们畅快痛饮的就是这种货真价实、绝无假充或者被冲淡之虞的蔡家“和旨酒”。
当一道作为小食的甜品献上来时,薛昂的脸色一连变了几次,他先是担心厨师没有做出预期的水平来,然后是得意得脸色飞金,最后又露出鄙夷的神情,讥笑那些少见多怪的宾客,笑他们的馋相。
这道甜品是用细心地掰下来的牡丹花瓣儿作为主要原料,经过九蒸九晒,滤去苦汁,保留了它的清香,外加白面、糖、乳酪、香料、小蜜饯、鲜果和各种色素调和配制成的酪糕。相府内有厨婢数百人,高级厨师十五六位。这个制作糕点的厨师今天表演出最高的技术水平,把酪糕做得跟真正的牡丹花儿一模一样,每朵花儿旁还配上几瓣绿叶。于是鞓红、檀心、九蕊真珠、玉盘妆都上了席面,主宾已经离席,薛昂把唯一的一朵欧碧献给第一号陪客——官家兄弟越王赵俣,自己就老实不客气地留下照殿红,如今秀色真个可餐了。
然后他们又来品尝另一道名菜“八仙过海”,那一大海碗杂烩确实需要用八名侍役扛抬上席。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但是没有人知道薛大鼻子还会耍出什么新花样,要把它拖延到什么时辰才正式宣告结束哩!
熟悉这种场面的刘锜看到马扩的不耐烦,把他拉了一把,两人悄悄地退出筵席,也打算来个不辞而别。他们安全地撤出六鹤堂、长廊,满以为可以太平无事地走出大门了。没料到当他们穿过一间穿堂时,有一群事前埋伏着的舞姬从里间冲出来,一拥而上,对他们实行突然袭击。
经过多日来的筹备排练,经过通夜的歌舞劝酬,歌娘舞姬们早已累得精疲力竭,她们的眼圈儿发黑,嗓音儿嘶哑,她们的腿儿疲软得已经拖不动自己的身体,可是还不得回房去休息。薛八丈的最后一套戏法,也是从东鸡儿巷、西鸡儿巷学来的,他要舞姬、歌娘们在宴会结束时,列队在大门口,每人捧一大捧折枝牡丹,给宾客们一一簪上了,恭送他们回去后,才得进窠儿休息。
好威风的兵部尚书,如今俨然对相府的侍姬们在发号施令了。她们不是听话的好兵,可是也不敢公开反对他的命令。
当她们已经做好送客准备,而客人还没散去的这个空隙间,她们自己可以找些快活事情干。
她们袭击的目标是刘锜。刘锜虽然很少来相府出席公私宴会,但他在相府的歌娘舞姬中间和他在其他地方的歌伎中间一样,都是个声名显赫、备受欢迎的风流人物,是她们心目中倜傥无双的英雄,被她们假定为每人的“知曲周郎”。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她们的密切关注和严密的监视。现在他偶然疏于防范,仓促之间,落入她们蓄谋已久的陷阱中。她们发出一声真正来自内心的欢呼,顿时把他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横七竖八地把折枝的牡丹花插在他的幞头上、衣襟上,有的挤不上前,就把花儿摔进他的怀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