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洪大全”(第4/5页)

大家始终一声不吭。旁观者清,丁守存的判断丝毫不带主观推测。他虽没到过一线,但他在钦差大臣身边,常听到敌人的情况。他听到的战况要比经过粉饰后送到北京的报告生动得多。从太平军经过的地方,可以听到种种情报。跟太平军接触过的人,尽管对政府有所顾忌,但还是称赞太平军纪律严明。商人们都说,跟太平军交易,价格公平,分文不欠。丁守存还直接听到过许多同太平军交过手的官军的谈话。用他的话来说,这些谈话都很有趣。官军一致惊叹世上竟有此等军队。这种惊叹也叫丁守存感到有趣,他谈到太平军时的语气,既不偏向于官军,也不偏向于太平军。既无多余的感叹,也不做过多的考虑,平平淡淡,反叫人生惧。丁守存在谈话时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另有充分表达感情和思想的地方。

沮丧、泄气的气氛充斥着会场。

“要赶快改变这种气氛。”丁守存心想。

“大家都知道,我之所以回京,是因为要押送一个自称洪大全的发贼巨魁。刑部例行公事做了审讯。他当然什么也没说。我连哄带骗地劝他,保证不把他的话说出去,才让他跟我说了些真话。这洪大全说他确实非常想倾诉点什么。我问他想说什么,他说要跟皇帝陛下说。我就跟他说,这也可以啊!你就用以上奏的形式,把心中的话吐出来吧。他一路上拼命地写,文章当然很拙劣,还夹杂着方言土语,很不通顺,我给他稍微加了点工。不过,内容都是他心里的话,也可以说是发贼们的心里话。虽说我曾向他保证不外传,但如今他已死,不会对他有所损害了。今天我把它带来了,希望在座诸公看一看。原件存在我那儿,这是抄本。”

曾国藩离开北京是阴历六月二十四日——阳历八月九日,炎天热暑。

第二天,太平军放弃道州东进。曾国藩当然不知道这一消息。曾国藩在离开北京前读到的洪大全的奏文,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他感觉到太平军是个不简单的敌人。但也许是出于他作为政府高级官员的思考问题的方法吧,他并未预料到太平军会那么轻易地打进湖南。当他听到太平军从永州南下的消息时,他跟其他的同僚们一样,都预计太平军会返回广西。实际上,在太平军中也有人主张回到故乡广西去。太平军的实际指挥人杨秀清排除了这些主张,按照原来的计划,推进北进的方针。曾国藩从徐州到达安徽省的宿州,于七月十三日会见了被解除了广西巡抚职务的老头子周天爵。

“不行呀!只要有向荣,就不可能把发贼镇压下去。他搞的那一套太不像话了。”周天爵早在桂林的时候就曾经弹劾过广西提督向荣。可是,向荣却仍留任广西,周天爵反而因年迈而被解除了职务。八十高龄的周天爵谈起话来仍然口若悬河,可是他谈话的内容只是攻击提督等人,根本不谈作战的对手是什么样的敌人。

“这样的老朽是不行的!……”曾国藩心想。怨恨始终在支配周天爵的情绪。对他来说,同他争功的同僚才是敌人。太平军,他不关心。对于曾国藩的问题,他的回答一点不着边际,甚至连拜上帝会和天地会的区别也说不清。他身为广西巡抚,又兼钦差大臣,却从来未认真地研究过敌情。

广西的事一谈完,老人就没完没了地谈起了往事。

“三十多年前,老夫曾经在这宿州当过知州。这地方真叫人怀念啊!”

曾国藩适当地应付了几句周天爵的往事谈,就跟他告别了。因为这次是出差去江西,所以需要从安徽省的西南部过长江,进入九江,然后南下到南昌。如果不南下,直接向西,就进入湖北省,湖北的南边就是曾国藩的家乡湖南省。对他来说,到江西出差也就是向家乡走近。在安庆的西面约八十公里处,有一个叫太湖的县。曾国藩在宿州同周天爵分别十二天后,到达了太湖前一站的一个名叫小池的小镇。

太湖的知县亲自到小池来迎接。礼部侍郎也算是中央的高级官员,对于地方的知县可以说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曾国藩在旅途中受到各地的隆重接待,许多知县都到城外去欢迎,但还没有一个知县特意跑到需要走一天路程的地方来迎接他。

这是为什么?曾国藩心中不安。这种出迎没有前例,而且太湖知县面带沉痛的表情。出迎的地方官一般都是面带微笑的。

太湖知县低着头走到他的身边,向他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说道:“一个不好的消息……令堂大人已经去世。昨天消息传到太湖,要我转告曾公……”曾国藩嗓子眼里一再强咽着呜咽的声音。

“多谢远路来告知……”曾国藩与知县一起来到太湖,在这里给北京打了报告,他必须要辞去江西的正考官。官吏死去父母,一定要立即回乡守丧。曾国藩必须要改变身份,“丁母忧回籍”,原则上在二十七个月内不能担任任何官职。曾母江氏六月十二日去世,恰好他在这一天被任命为江西正考官。曾国藩从太湖来到九江。到此为止一直按照原来的路线,在应当从九江南下处,于长江登船向西,溯长江而上,于黄州登岸,奔赴武昌。位于长江南岸的武昌,与北岸的汉口、汉阳合称为武汉三镇,现在称为武汉市。湖北巡抚常大淳在巡抚衙门接见了曾国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