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后城头草色新(第10/49页)

几乎是同时,刘坤一的贺电也来了,措辞有点过分,简直是歌颂皇上的口吻:“恭贺全权大臣,旋乾转坤,熙天浴日,惟公是赖!”

朝廷的任命和刘总督的贺电是一剂“药方”,没有比这更能让78岁的李鸿章再次站立起来并且感觉好起来的“良药”了。“除了诱惑之外,我能抵挡任何诱惑。”——这好像是一个洋人说的话,用在此刻的这个中国老头身上再恰当不过。李鸿章立即以“全权大臣”的名义开始发出一系列电报,虽然大都是发给逃亡中的慈禧的,但措辞激烈的口气简直就是在给朝廷下命令。他先是开列了可以与他共同对付洋人的大臣名单,然后是要求在全国采取的“政治措施”,最后点了必须惩办的朝廷大员的名,其中包括庄亲王载勋、大学士刚毅、总理衙门大臣载漪、左翼总兵英年、右翼总兵载澜、刑部尚书赵舒翘等。李鸿章还要求朝廷公开做出“检讨”,为大清帝国前些日子的举动向国人和洋人有个交代,并且要求朝廷停止继续逃亡立即“回銮”。除了回北京这条慈禧没答应之外,其余的要求基本上都有了确切的回音。

李鸿章不再流泪了,他梦想的感觉找到了。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相对于平静的生活来讲,他说像他这样的一个人最惧怕的是“赋闲”——任两广总督之前他曾经被闲置在京城一段时间,他至今回想起来那仿佛是在坐牢。让这个老头儿挺身而出的前提只有一个:有权指挥一切。

当年,年仅23岁时李鸿章就留有这样的诗篇:

出山志在登鳌顶,何日身才入凤池。

倘无驷马高车日,誓不重回故里车。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李文忠公遗集》卷六,第1~3页。)

李鸿章终于从上海动身了。

上海码头上,这一次人们看到了一个精神抖擞的李鸿章:全套的一品大员的官服,绣袍马褂,红翎耀眼,朝珠在胸前摇晃。他的目光向送行的人群扫视了一下,为的是让大家更清晰地看见他那张刻满皱纹的脸。

上海,吴歌绵软之地。李鸿章的那张脸永久地留在了上海人的心里。人流如织的上海滩上后来矗立起一尊雕像,所有的上海人都知道:那是李相国。

相国,宰相也。大清帝国惯例,没有入过军机处者不得以宰相称。李鸿章一辈子也没有入过军机,可朝廷和平民都称他为李中堂、李相国,或者根据称谓宰相的习惯,按他的籍贯称他为李合肥。李鸿章是大清帝国历史上惟一没有宰相之职而具宰相之名的一个人。

1900年,将对危机中的大清帝国的命运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的人物,经过冗长复杂的铺垫后,正式出场了。

2、春帆楼里的帝国重臣

“我是康党!”这是李鸿章在“戊戌变法”运动失败后,“奉懿旨捕康、梁”时说的一句惊人的话。当时朝廷正在大肆追捕康有为等人,帝国举国草木皆兵人人自危,所有的官员都尽可能把自己放在康有为这个名字的八丈远外,因为朝廷要杀的不仅仅是康有为一个人,而是要杀朝野内外所有的“康党”。在十分委屈的心情下到广东就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接到的谕旨是:“严拿康党,铲平康有为的祖坟。”

因甲午战败而被贬出京城的李鸿章临走照例要晋见慈禧谢恩,在朝上,慈禧拿出有人弹劾他是康有为的同党的奏折给他看,李鸿章的回答令慈禧万分惊骇,李鸿章说:“若旧法能强国,吾国早已强矣。即变法则为康党,臣罪无可逃,臣实是康党。”慈禧惊讶之后捉摸好半天,最后才断定李鸿章反对的不是她而是保守派,于是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李鸿章到达广州之后,又有人向他请教对康有为的看法的问题,李鸿章再次脱口而出:“朝廷意抓康党,尔等无需怕,吾即是康党!”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除了惊讶于这个老汉臣的胆大包天之外,还惊讶于尽管康有为咒骂李鸿章卖国的措辞比谁都尖刻,但这个“有宰相之名的一品大员还是公然声称自己是康有为这个六品官的党羽”。(孙宝瑄:《日益斋日记》。)

还在与太平军作战浑身都是杀气的时候,李鸿章就已经显露出和其他帝国官员的不同之处:他对外国的科学技术和本国的经济活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最初的动机是:淮军需要弄到银子以买武器。他带兵到上海之后不到三个月,就把江苏巡抚薛焕挤走了,以使自己能够自由地运用上海这个商业城市的财富。当时的上海道吴煦是个有名的利用职权贪污的官员,一天晚上李鸿章身穿便服来拜访他,闲谈之中好像无意之中提出要了解一下上海地区的赋税情况,没有提防的吴煦拿出来几本账目让他过目,李鸿章看了一眼问,还有没有?吴煦又拿出几本。直到吴煦的所有账目在桌子上堆成一大堆的时候,李鸿章从怀里掏出个黄色大包袱皮,把账目本全部装了起来,说要拿回去看,免得扫了现在闲谈的兴致。吴煦眼看着李鸿章手下的人把包袱扛走了。经过对上海赋税情况的审查,李鸿章抓到了吴煦贪污的事实,然后把他也挤走了。自从有权力控制上海的银子起,他就开始大量地引进洋人的机器设备,创办自己的军工企业。上海的“洋枪三局”是中国第一个近代军工企业,它生产出第一批“国产”的武器弹药。尽管当李鸿章采购的外国大机器运到上海时,他面对“一堆铁块”还是感到了心里没底,但当设备安装完毕并且运转起来的时候,他就极其兴奋了。他算过一笔账:一发即使是从英国军舰上偷来的最普通的12磅重炮弹在中国市场上也要卖到30两银子,一万发铜帽子弹要19两银子以上,而如果自己生产军火,能够省多少银子?凭什么咱们要把白花花的银子全给了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