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后城头草色新(第19/49页)

李鸿章出发的那天正是初春的黄尘季节,早上起来便狂风大作,飞沙蔽日,送行的亲朋好友都觉得这是凶兆。大兴、宛平两县衙门在东便门专门搭起大棚为他设饯行宴,结果大风掀翻了棚顶,以致精美的佳肴如同狼藉的残羹。李鸿章极力表现出潇洒神态:“自少年时凡出门非狂风就是暴雨,海行无不惊涛骇浪,不知何故?”众人赶紧挑选吉利的话说:“中堂丰功伟业,雨师风伯,皆来祖饯。”李鸿章对自己甲午后遭到举国嘲骂依旧耿耿于怀,因此再吉利的话也不至于叫他信以为真:“不敢。吾当不至于获罪于天,何以节节与我为难?”接着,他又说:“万里长途,七旬老物,归时能否相见,实不可知。”(《晚清巨人传》之《李鸿章》,董守义著,哈尔滨出版社1996年3月版,第431页。)

李鸿章还是怕自己死在异邦的土地上。

然而,李鸿章一路遇到的不是艰险而净是显赫。天津的官员连续为他举行大型宴会,到达上海时更有各国海军和帝国的炮台同时鸣放礼炮,一时“长空雷鸣,海波欲沸”。帝国陆军官兵跪成数列朝天鸣枪,“数以万响,震耳欲聋”。所经之处,“观者如潮”。在法国租界洋警察戎装佩刀的保护下和“中西巡捕”沿街“弹压”下,李鸿章身穿一品官服,套黄马褂,头戴三眼花翎,端坐在紫缰大轿之中,精神矍铄,一扫贤良寺里的暮气。

在上海逗留数日后,他换乘法国的豪华邮船,船头高悬大清黄龙旗和头等钦差旗,经香港、西贡、新加坡,入印度洋,过红海,入黑海,一路口岸无不向国内朝廷“飞电传报平安”。

在苏伊士运河的塞得港,李鸿章受到俄国一位亲王的恭候,他换乘俄国御船“俄罗斯”号直抵敖得萨港。俄国陆军元帅率领数百名官员迎接,在从港口到行馆的路上,大清的黄龙旗迎风招展。经过长途旅行的李鸿章“精神甚好”,下令犒赏所有迎接他的俄方官兵和官员。当帝国大把的银子抬出来时,俄国人对如此大方的出手目瞪口呆。

李鸿章乘火车到达彼得堡。彼得堡市长亲举黄龙大旗,士官仪仗队高呼万岁,外交大臣亲自引路,连沙皇都派出了自己的“御车”供李鸿章乘坐。出乎李鸿章预料的是,他住的“行宫”竟然不是官方早已准备好的国宾馆,而是一个商人的家。这位叫巴劳甫的商人在中国投资做生意发了大财,因此他坚决要求接待李鸿章一行,不要俄国政府一分钱。为了营造“宾至如归”的氛围,俄国皇帝准许了这个富可敌国的巨商的请求。

李鸿章到达这个巨商的家之后,迎面看见自己巨大的相片被悬挂在大门之上,相片的四周插满了大清黄龙旗。这位巴劳甫家所有的门上都贴着用中国字书写的吉祥如意的对联,地上全部是簇新的地毯,一个大型乐队不停地演奏着中国乐曲,24个身穿中国服饰的俄国儿童捧着鲜花在李鸿章走的路上一刻不停地撒下花瓣。当李鸿章走进巴先生家大门的时候,巴劳甫全家男女老幼蜂拥而上,先由最小的女儿向李鸿章献上盐和面包,然后全家人簇拥着李鸿章进到为他专门准备的寝室。寝室内所有的物品和陈设全部是中国的精美工艺品,端上的茶和点心也是地道的中国味道。一问,连厨师都是特地请来的身怀绝技的中国师傅。

巴劳甫会说一口地道的中国话。从俄国人嘴里发出的汉语和俄国人极其隆重的接待,诸多印象混合在一起,使李鸿章深深地陷入了一种“中俄亲善”的幻觉之中,更加坚定了他“联俄拒日”的决心。

在彼得堡,李鸿章晋见了沙皇。他向沙皇献上了中国皇帝的礼物。加冕典礼的那天,他在莫斯科看到了他从来没见过的宏大场面:50万人聚集在一起,乐队由5000人组成。各国来宾更是显赫,听说法国为了庆祝沙皇加冕,巴黎市全天休息,军营放假,罪犯赦免。在这个世界上,俄国是强大的,李鸿章对此深信不疑。

在莫斯科逗留的日子里,李鸿章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与俄国人签订了一个神秘的条约:《中俄密约》。

《中俄密约》的中方草稿是由帝国总理衙门集体“拟办”后,经由朝廷批准,用电报的形式传送到李鸿章处的。草稿显然事先与俄方磋商过,条款已经十分详细,要点如下:

一、日本如侵占中、俄或朝鲜土地,中、俄海陆军互相援助,军火粮食,互相接济;

二、非两国共商,不得与敌议和;

三、开战时,中国所有口岸,准俄兵船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