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后城头草色新(第21/49页)
离开了俄国,李鸿章开始了欧美之行。
在德国,他下榻的恺撒大旅馆为他的到来做了精心的准备,他的寝室里悬挂着两个镶有照片的镜框,一张是他的,另一张是德国首相俾斯麦的。会见俾斯麦的时候,李鸿章声称有人说他是“东方的俾斯麦”。俾斯麦回答说,他不认为“东方的俾斯麦”是一个恭维的称呼,并且表示他不想得到“西方的李鸿章”的称号。在荷兰,李鸿章觉得为他演出的歌舞“令人飘飘欲仙”。在比利时他观看了军事演习。到达巴黎的时候正值法国国庆,他乘船在塞纳河上欣赏了焰火表演。英国是他特别重视的国家,他晋见了女王,并和女王照了相,然后他在照片上题了词送给女王。李鸿章的题词是:“西望瑶池有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前句指的是英女王,后句是老子的典故——老子也姓李,李鸿章在暗指自己。他对自己给英国女王的题词非常得意。他还特别在代表西方民主制度的议院旁听了议员们辩论,他觉得那是一窝蜂似的吵架,“无甚可观”。拖着辫子的中华帝国大员的出现引起了英国人的广泛好奇。一个英国人是这样描绘他所看到的74岁的李鸿章的:
我从议院出来时,突然与李鸿章打了个照面,他正被人领入听取辩论。他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身材奇高、容貌仁慈的异乡人。他的蓝色长袍光彩夺目,步伐和举止端庄,向他看到的每个人投以感激优雅的微笑。从容貌来看,这一代或上一代人都会认为李鸿章难以接近,这不是因为他给你巨大成就或人格力量的深刻印象,而是他的神采给人以威严的感觉,像是某种半神、半人,自信、超然,然而又文雅和对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的优越感。(濮兰德:《李鸿章》,纽约1917年版,第5页。)
对议会不感兴趣的李鸿章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英国的海军与陆军。他还参加了汇丰银行的招待会,当英国商人们表示愿意到中国去开拓市场的时候,李鸿章表示“实具同心”,并诚恳地欢迎各位去中国兴办实业,他的开明思想令英国人受到鼓舞,个个跃跃欲试。但是,“文雅”的李鸿章很快就闹出了笑话,他不但“威严”地在英国各处精美的毯上随地吐痰,而且当他已故的老朋友、曾在中国很长时间的著名将领戈登的夫人送给他一只名贵的小狗后,第二天将军的夫人便接到了李鸿章这样一封致谢信:“厚意投下,感激之至。惟是老夫耄矣,于饮食不能多进,所赏珍味,咸欣得沾奇珍,朵颐有幸。”(汪诗侬《所闻录》之《李鸿章笑史》。)——李鸿章把英国的名贵小狗炖着吃了。
李鸿章乘船越大西洋到达美国,正在度假的美国总统克利夫兰特地中断休假迎接他。他参观了自由钟、大瀑布、图书馆之后,还在教会举行的欢迎会上鼓吹了一番中西宗教可以共存的理论。在美国,他吃饭时喜欢将数样中西菜肴“拌于一盘食之”,于是美国厨师就为他专门制作杂烩菜以迎合他的口味,以至欧美现今仍旧有一道名菜叫做“李鸿章杂烩”。结束美国的访问之后,他搭乘美轮回国。到达日本横滨的时候需要换船——他当年离开马关的时候就曾说过“终身不履日地”的誓言,再说现在有了《中俄密约》,让他痛恨起日本人来更有底气了——换船必须先上码头,为了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坚决不和日本国土发生任何形式的关系,李鸿章无论如何也不上岸。侍从们无奈,只能在美轮和开到日本接他的帝国招商局轮船“广利”号之间搭了一块跳板,冒着掉到海里的危险扶着他换上船去。
回到国内,李鸿章兴奋地对光绪和慈禧汇报和俄国人秘密签约的经过,说他此一举可保证中国20年无事!
但是,仅仅过了四年,包括俄国军队在内的联军就打进了北京。尽管俄国军队是攻打天津和北京时的“最野蛮的军队”,但至少在李鸿章作为“全权议和大臣”开始和联军谈判的时候,他依旧把俄国人看做是帝国“可信赖的盟友”。等李鸿章终于认清了俄国人的嘴脸时,他已经处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了。
1900年10月11日,李鸿章自天津到达北京,依旧住在贤良寺,并且依旧在俄军的严密保护之下。京城受到的破坏比他想像的严重,更严重的是,联军宣布除了“两个小院落仍旧属于中华帝国政府的管辖”之外,整个京城已经被各国联军分区占领。这两个还“属于中华帝国政府管辖”的院子一是李鸿章居住的贤良寺,另外就是参与谈判的庆亲王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