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后城头草色新(第37/49页)
李鸿章还遗留一诗,更是悲凉凄怆: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高拜石:《南湖录忆》,第332页。)
李鸿章去世的消息令“太后及帝哭失声,辍朝。”而随行人员“无不拥顾错愕,如梁倾栋折,骤失倚恃者。”
大清帝国再也没有了“舍我其谁”的李中堂。它如果再面临国破山河碎的危机时该怎么办呢?
李鸿章死后两个月,梁启超写出了皇皇大作《论李鸿章》,称“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同时,他说:“李鸿章必为数千年中国历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李鸿章必为十九世纪世界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他将李鸿章和中外历史上的王安石、秦桧、曾国藩、左宗棠、张之洞、袁世凯、俾斯麦、伊藤博文等人逐一类比,得出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结论:“今日举朝二品以上大员,五十以上达官,无一能及彼者,则吾可以断言也。今后如欲求一如李鸿章其人者,亦不可复观也。”
日本国内对李鸿章的评价是:“知西来大势,识外国文明,想效法自强,有卓越的眼光和敏捷的手腕。”
美国人的评价是:“以文人来说,他是卓越的;以军人来说,他在重要的战役中为国家做了有价值的贡献;以从政来说,他为这个地球上最古老、人口最多的国家的人民提供了公认的优良设施;以一个外交家来说,他的成就使他成为外交史上名列前茅的人。”
李鸿章生逢大清帝国最黑暗、最动荡的年代,他的每一次出场无不是在帝国“存亡危急”之时,帝国要他承担的无不是“人情所最难堪”之事。因此,国人在对他笑骂痛斥之时,万“不可不深自反也”,万不可“放弃国民之责任”,“不复自知其罪”也。
而李鸿章为中国国计民生的近代化所奠基的所有的事业,令他身后的中国人一直在受益。
但是,直到今天,该怎样评价一百年前的这个不同寻常的帝国重臣,中国人大多的定论与世界舆论截然不同。
在中国,评价一个人是很容易同时也是很难的事情。
含着泪水和惊慌的慈禧到达了保定。
保定火车站的站台上插满了“五色旗”,即袁世凯命令制作的五种颜色的旗帜。车站的地上跪满了身穿官服的官员。官员们磕头之后纷纷献上礼物,把朝廷的总管太监忙得够呛。刚刚接任李鸿章做直隶总督的袁世凯献上的礼物是一对鹦鹉,一只会说“老佛爷吉祥如意”,另一只会说“老佛爷平安”,都口齿娇脆,宛如童子。更重要的是,袁世凯安排慈禧在这里乘火车回京城——他特地为慈禧制造了一节豪华的“龙车”。慈禧登上“龙车”的时候感到很新鲜,这是她此生第一次乘火车。站台上响起乐队的奏乐声,慈禧听那动静更新鲜,原来是一支西洋乐队在吹奏一支西洋曲子,这些也是袁世凯弄来的“稀罕玩意儿”。
慈禧乐了。袁世凯这个名字从此牢牢地记在了她的心里。
火车开动,群臣磕头,乐队吹奏起“进行曲”。可能连袁世凯都不知道,这首叫做《马赛曲》的曲子是法国国歌。
慈禧乘坐的那列“龙车”是中国历史上一件奇特的东西:10年之后,它成为了颠覆大清帝国政权的革命党人孙中山的专车。又16年后,它载着一个名叫张作霖的中国军阀,在一个叫做皇姑屯的小车站被日本特务埋下的炸弹炸成了一堆碎片。
“龙车”到达北京。车站上早已准备好了“金漆宝座,祭坛用品及其各种贵重佳瓷,以备太后皇上之用。”长达三十多节的火车进入站台后,站台上发出“万岁”的山呼海啸。紫禁城里的皇家仪仗全部出动了,所有的京官全部来到车站跪接。首先下车的是大太监李莲英,他忙着监视随从往车下卸东西,从西安带来的箱包“堆积如山”。然后是光绪。光绪没有抬头,直接进了轿,走了。最后慈禧下车了。慈禧走出站台,迟疑了一下,对旁边的人小声地说:“这里怎么有那么多的洋人?”
洋人们带着他们花枝招展的家眷们都来接驾了,他们被有计划地集中在固定的一个区域里。洋人们向中华帝国的皇太后和皇上脱帽致敬。内务府大臣继禄微笑地提醒洋人们:“脱帽,脱帽。”慈禧站在中国人和外国人面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五分钟。她愿意让人们观看她。她需要让整个帝国和全世界都清楚两件事:一、她和她的政权不但依旧存在,而且还很稳固;二、她不但活着,而且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