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哉矫,大晋风流三

鞍战失利后的齐顷公象一个初生的牛犊一样,终于知道老虎厉害了。不再走军事救国路线,也不囤积粮食了,齐顷公变得很低调:周济穷人,照顾鳏寡,让流浪汉拿着麻袋住进施粥棚。一直到齐顷公死,国人都很敬服他。齐顷公成为我们“春秋十大蜥蜴”出场之第一名,号为“灭此朝食蜥蜴”。他死前还天天缠着晋国,从大蜥蜴蜕化成鼻涕虫,不远三千里前来朝拜,甚至在访晋期间还提议尊晋景公为王,跟周天子平起平坐。晋景公连称不敢,但钻在被窝里乐了三天。既然齐国人对自己变得忠心耿耿了(就象现在日本人对美国人那样),晋国出于回报,命令自己在鞍之战中的盟友鲁国,把汶阳之田交割给齐国。汶阳之田本来是鲁国的,从齐桓公时代起开始在齐鲁之间抢来抢去。鞍战之后,作为对战败国的惩罚,晋国命令齐国退出汶阳之田,交还给战胜方的鲁国。这块肥肉在鲁国嘴里没叼几天,晋国又要它吐出来还给齐国。鲁国人牢骚满腹,差点搞了个“五四”爱国运动。一些鲁国人引用《诗经》“氓之蚩蚩,抱布贸丝”那一段,嘀咕晋国无德无信。在这首诗里,鲁国人把自己比喻成了被泡过之后又遭抛弃的妞。

齐国从此捐粮、捐钱、捐军队,和晋国人联手对抗中原公敌——蛮楚。当时楚国的长江文明跟黄河文明曲调相异,刚刚去世的楚庄王已是中原霸主,弄不好就整个“涂炭”黄河上下了。而中原是指黄河中游与长江中游所夹持的地面,说白了就是如今的河南省,南北交争的中心。中国的巴尔干火药桶。

晋景公在接下来为收复中原,与楚共王(楚庄王的儿子)展开混战。混战之中,还弄到了一个了不起的楚国囚徒,名字叫“钟仪”,是楚国陨县的县长。他被存放在晋国战车库里边,一放就是一年,差点长毛(古代的正式监狱不多,犯人不蹲监狱,而是直接割掉鼻子、砍掉腿,砍完了就完了,就可以回家了。或者是刺字以后发入官府为奴)。钟仪住在战车库的临时监狱里边之所以能活下来,多半是啃军人的皮甲充饥,以及抓老鼠当点心吃。

晋景公视察战车库,瞥见胡子邋遢的钟仪,吓了一跳:“呔!是人是鬼?”对方没有动静。晋景公仗着胆子走近看这个发霉了的东西细看,却是活人,卧在一堆白森森的老鼠骨头中间,衣服已经被老鼠或者他自己吃光了,惟独帽子还端坐在头上。我们知道,帽子对于春秋时代的古人,就像阿拉伯妇女的面纱,是身份的标志,不能摘的。当时不加冠的只有平民、小孩、夷人、罪犯和女同志。由于罪犯不冠,所以免冠表示谢罪,跟现代社会的脱帽致意差不多吧。

“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来自楚国的囚犯,名叫钟仪兮!”一口纯正的楚国话从这个人、鬼、兽的结合体传来。一年蹲监狱,寂寞将何言?他不但没变成哑巴或“白毛男”,居然兮兮地乡音未改。一年多来,他一直用尽浑身的黑暗想家,光着身子也要坚持戴故国的南冠(楚民族帽子),不忘本,不懈怠,为保住自己的民族帽子,跟老鼠们不知英勇搏斗了多少次,估计一年都没敢睡大觉。

晋景公让他演奏了一段儿楚国音乐,他唱起故国乡音,凄婉哀绝,闻者泣下数行。晋景公觉得这个“楚囚”钟仪的一举一动都慎守着故国礼仪,很有股子信仰,值得敬佩。于是就礼遇钟仪,把他当成一个守节不移的爱国模范来宣传推广,以教育本国的白眼狼卿大夫们(他们越来越有势力,不停君主的话了)。而与此同时,战场上传来坏消息:楚共王奋起爹爹楚庄王遗威,北上解救晋人对郑国之围,攻服陈国,远袭山东莒国威胁齐人。并且晋国西线又遭受了秦军、白狄的联合骚扰。晋景公想一举击溃楚人,重新夺回被楚庄王时代抢走的中原霸权,已变的希望不大。于是,浑身不爽的晋景公只好先跟楚国妥协,把钟仪释放回去,以和平大使身份向楚国人民讲晋主席的好处。楚国响应了晋国的示好行为,双方谈判议和,并在在取得人质后晋国释放了扣押的亲楚派郑国国君。

附记:春秋时期的成人必须加冠,作用跟饱暖防尘的现代帽子不一样,而是起到束发及标榜作用,就像地主的金牙,标志着高贵身份。不同级别的人冠式还不同,在不同场合冠也不同。冠不是为了实用,而是出于礼仪(类似领带)。老百姓是没有带冠的权利的,但他可以戴块布(其实布更舒服)。

所以冠很了不起,特别是楚国的冠意义更加重大。楚国人因为被中原人看扁,辱为蛮夷,所以他们故意标新立异,在帽子上做文章。楚国人衣冠个性显著,一看就知。什么长冠、远游冠、法冠、切云冠,名目很多,屈原在《楚辞》里多有描述,包括他老人家自己戴的巍峨高冠,都是出洋相,象个火锅烟囱,中原没这样的。再配上修长倜傥的奇装异服,故意跟中原人唱反调(如同不被主流承认的小青年儿穿喇叭裤烫公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