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傀儡皇帝:迁徙何酷,凋零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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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六日,武则天把文武百官都召集到东都洛阳宫乾元殿,决定强行把中宗李哲拉下马。为以防万一,武则天亲自坐镇乾元殿,由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带兵闯入皇宫。
文武百官一见这架势,知道要有大事发生,上上下下没人敢吱一声。多事之秋,还是夹起尾巴过好自己的太平日子吧。中宗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在初冬黎明熹微的晨光中闪耀着寒光的刀剑,仿佛在冷冷地嘲笑着他这个可怜的君王。
中书令裴炎和中书侍郎刘祎之满脸写着严肃地出列,宣读太后的敕令:“即日废中宗为庐陵王。”话音刚落,两名羽林军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就将李哲架下了皇帝的宝座。
大臣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还是让他们目瞪口呆。他们看见中宗站在龙榻下,朝身后木然顾盼,他那张平日白皙的脸一半写着愤怒,一半写着迷茫。他不解地质问:“朕有何罪?朕是皇帝天子,何人能废天子?”
“你有何罪?”帘后传来太后武则天冷冷的笑声。
“你把江山社稷都要送给你的岳丈大人,如此昏庸无知之君怎可端坐皇位之上?我受先帝遗旨辅助朝政,出此下策完全是为了杜绝江山易主的危险,相信你们会赞成我的敕令。”太后武则天的声音柔软而威严地穿过乾元殿偌大的空间,传至每个在场的文武官员的耳中。
中宗突然大叫:“母后,那不过是我的玩笑之语,你怎可当真?”
“天子无戏言,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玩笑吗?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君王的玩笑吗?”武则天的声音犹如撕碎紧张空气的铁钩利爪,大殿内外一片鸦雀无声。
中宗无言以对,他朝天子龙榻最后注视了一眼,身子犹如散草瘫倒在两个羽林军士怀里。两位羽林军兵士神情肃穆地将中宗架出了乾元殿。
中宗李哲做了三十六天的皇帝,就这样被迫离开那似有若无的皇位,被武则天囚于宫中别院。紧接着,李旦完成册封仪式,成为新的君主。
这次废黜中宗李哲,站在朝廷立场而言,是一次极成功的非暴力政变。
唐朝在此以前只有太宗皇帝的玄武门兵变成功的先例,但是流了很多血。如果站在家庭的角度看,这无异又是一次严重的家庭权力斗争。
新丧父的成年嫡子,丧期满后向新寡生母争家产管理权和所有权,争家长权;却反而被以母权摄理家长权的母亲所严惩,并将其赶出家门另行囚禁。
作为太后的武则天专权到连皇帝都要轻易废了,可见此时的她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君权。不过碍于遗诏并没有临朝称制的委托,武则天仍然没有临朝称制的依据。毕竟她能有今天的大权独揽,法源依据还是来自于高宗留下的那份遗诏。此时正值政权交替之时,情况未稳,破坏遗诏对她相当不利。
当李哲后来与韦氏在禁宫别苑相拥而泣,想起那短暂的帝王生涯犹如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他常常为那句轻狂之言后悔不迭,认为那是所有灾祸的起源,而聪明的韦氏则冷笑着告诉他,千万别那么想,那不过是太后的一个借口。大唐天下不会姓韦,却迟早会姓武的。
同年四月流放房州,后又改为均州,关押在贞观后期魏王李泰因为争权被贬黜的旧院里。落魄至此,李哲庆幸身边还有韦氏相伴。韦氏是个意志坚强的女人,她宽慰自己的男人,人生在世,祸福无常,人总难免一死,有什么可怕的呢?
也正因为韦氏的安慰扶持,才让李哲走出人生的低谷。感动之余,李哲对陪难妻子发誓:“如果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报答你们。”连韦氏在此时此地所生的幺女——安乐公主,也连带地被宠幸。可见李哲这时候已因极度恐惧而产生了对妻女感恩与补偿的心理,为日后韦后和公主恣权乱政埋下了祸根。
李哲是因为要拜岳父为相和纳妻子乳母之子为五品官而遭到废黜,这件事可能出于韦后的主意,所以韦后在他身边一起受难乃情理之中,只是祸延了娘家。她的父亲韦玄贞据说只是一个淡薄达观、喜欢游山玩水的人,此时也被免黜,与家属都被流放至钦州,后来死于钦州,母亲崔氏则更为钦州首领所杀。
诸位皇子跟随父亲前往被贬之地,十六岁的三弟和十五岁的四弟也先后病逝于钦州。此情此景如墓志铭中的铭文所说:“迁徙何酷,凋零可叹!”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许多人都在猜测武则天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虽然很多人都猜中了结局,可没人愿意相信那一幕会真正上演。但是,个人的命运有时与历史的轨迹并不是在一条线上,所以才有英雄创造历史,抑或历史造就英雄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