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字碑的沉默与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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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五年(705)正月二十二日。在浓浓的晨雾中,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及左羽林卫将军薛思行等率领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伫立于玄武门下,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李多祚以及驸马都尉王同皎等人。这次行动兵分四路,环环相扣。
第一路由张柬之和崔玄暐两个老臣带领部分禁军将领和禁军的士兵控制玄武门,只要控制住了玄武门就等于控制住了入宫的必要通道。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就是通过这一招,斩杀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夺取了皇位。
第二路由李多祚带领部分禁军将士到东宫迎接太子,把太子迎到玄武门,号令天下。然后两路军队会合,进入皇宫,杀死“二张”,再逼武则天退位。
这两路,可以说是整个政变的主体部分,只要有一路出现纰漏,满盘皆输。
第三路是由太平公主策反好的宫女在宫里做内应。别看这些宫女平日里低眉顺眼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可逼急了,递上一块板砖,姑娘们也照样敢拍;塞给一把刀,姑娘们也照样敢捅。
第四路,就是由相王李旦和相王府的袁恕己,共同发兵,控制朝廷中央,进而稳定整个京城的局面。
张柬之首先安排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带领部分将士去东宫迎接太子,太子一到,号令一出,大局定矣。
让张柬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们走到东宫门口,太子李显开始反悔了。李显这边一打退堂鼓,可就害苦了来接他的将士们。东宫门口,李多祚一行人,正在拍门叫人,拍了半天,门也没开。
这时候的李显正躲在屋里发抖,心里没底就只有靠抖来解决问题。虽然说人不是被吓大的,可李显还真的是被武则天吓大的。自从张柬之向自己和盘托出了行动计划,李显就陷入了一种纠结的状态。
李显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计算过成本,现在虽然是“二张”伴君侧,可武则天毕竟还没有将自己这个太子废黜。如果逼宫不成,自己就是领头造反的罪魁祸首,自己会死得很难看,他太了解自己母亲的雷霆手段。
李显越琢磨越觉得这事非同小可,躲在门里不肯往外迈步。太子临阵成了缩头乌龟,这些外面的将士可就急了。他们又不是傻子,你太子会计算成本,我们也会。我们这些当兵的图什么?无非就是逼宫成功,你太子成了皇帝,到时候你吃肉,我们跟着喝点汤。
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事到临头,太子却不愿意陪他们玩了。如果太子这张牌打不出去,他们不就成了造反了吗?造反可是要灭九族的,这还了得?!
这时候有个人站了出来,太子的女婿,驸马都尉王同皎。他比一般人了解自己这个岳父,怯懦、胆小、无主张。对待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替他拿主意,就是绑也要将他绑上贼船。不然的话,后果不可想象。
王同皎上前拍门,内侍一听是太子的女婿,忙把门打开。王同皎一把推开门房内侍,领着一行人,直闯内室。
正殿里,太子李显已穿好衣服,正在来回踱步,内心有着难以梳理的万般情绪。他见自己的女婿带着一行人闯了进来,不由得将身子往后缩了缩,事到临头却又不肯出面。
如果太子在这时候退缩,前面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没有太子参加的政变,将会变成臣子叛乱的大逆事件。王同皎急得头上冒火,恨不得背起自己的岳父就往外跑。
在这种情况下,已没有任何退路。王同皎又急又气地做岳父的思想工作,他说:“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共愤,二十三年矣。今天佑其哀,北门、南衙、同心协力,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陛下暂至玄武门以孚众望。”
王同皎的话虽然说得句句在理,可李显还是听得心惊肉跳,浑身发抖。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明白,毕竟自己一路走来,九死一生,这种步步惊心的生命体验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
李显扶着墙,面露难色说:“这小人是应该清除掉,可是现在圣上御体不好,万一咱们兴兵宫禁,吓着她老人家怎么办?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面对这群盔明甲亮、刀剑在手的政变将士,李显却表现得毫无可取之处,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虚汗淋漓,强烈的恐惧让他的目光散乱得无处安放。虽然在此之前他也有过坚定的时刻,可是事到临头,这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轻松上阵。
距离他上一次被废黜,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一年,他并没有从命运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曾经以为,自己将会永远无法触摸权力的至高荣耀,曾经的一切对他来说犹如一场梦境。这一次,李显是被武则天重新召唤回身边,那个蜷缩于内心最隐蔽角落的奇幻梦境,有了再度复苏的迹象。尽管如此,他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