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泪洒人间悲喜同(第4/5页)
父亲也不兜圈子,直接把二百师出征缅甸的事情说了,请他打探消息。老庾撇撇嘴说:“就这么点事啊,我当你要帮谁走门子升官呢。”
第二天老庾就告诉他,可靠消息,远征军还在滇缅公路上待命呢。父亲有些不解,日本人都打进缅甸了,怎么还在路上待命呢?老庾胡乱摆弄着课本,说他爹只说英国人刁钻得很,生怕中国军队进去占了便宜。
父亲想起仰光码头那些堆积如山的军火武器,还有隆隆作响的“谢尔曼”式坦克。他心乱如麻,连吃午饭都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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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屠刀也不能阻挡万物更新季节更替,随着桃红李白的彩云飞落山头,金灿灿的油菜花萌动绽放,一九四二年的春天来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柳韵贤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抑制不住兴奋的声调道:“上次士安来信要回来,商议给他说媳妇的事还记得么?当时看上的是石厂长家的静宜小姐。”
张松樵以为妻子听到什么重要新闻,没想到还是家长里短,就敷衍地“唔”了一声。没想到柳韵贤更兴奋了,把头凑近丈夫,低低地说:“老头子,我要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保管你的眼睛得掉进饭碗里。”
老头子索性不说话,也不表态,继续不紧不慢地吃饭。这是老夫少妻常有的场面:年轻一方风风火火大惊小怪,年长一方见怪不怪稳坐钓鱼台。不料,这回妻子决心要把丈夫的钓鱼台震垮:“幸亏那次没有贸然去提亲,没想到人家石小姐命里还真是金枝玉叶呢。”
张松樵仔细喝完自己碗里的红枣粥:“噢,有这回事,么子个金枝玉叶,你倒是说来听听。”
“人家攀龙附凤飞上高枝了,你猜猜是谁家吧?”
张松樵笑道:“中国这么大,达官贵人比蝗虫还多,我如何猜得出?”
柳韵贤坚持说:“不,你一定要猜猜,重庆的。”
张松樵还是摇头。这就是男人的老道之处,只要坚持不被女人牵着鼻子走,她自己就会说出来。柳韵贤果然沉不住气了,把嘴巴贴在丈夫耳朵上,低低说了几个字。张松樵果然瞪大了眼珠子。
柳韵贤得意地笑起来:“看你,没惊着吧?”
父亲在一旁着急地插嘴说:“姆妈,你们尽说悄悄话,到底是谁呀?”
柳韵贤瞪了他一眼道:“没你的事!小孩子快去做功课,听么子悄悄话!”
父亲不干了,他任性地说:“我就要听悄悄话。不然我不做作业。”
眼看爹爹也瞪起眼睛来,姆妈赶紧打圆场:“你去做作业吧,乖儿子——听说是蒋二公子呢。可不许对外人说。”石小姐他当然见过,是厂里尽人皆知的大美人,还是大学名校的校花,但谁也没想到她竟然能攀上皇亲国戚,难怪让见多识广的爹爹也吃惊不已呢。
终于,《扫荡报》上有了来自缅甸战场的消息,说是中国远征军取得大捷,标题是《中国远征军首战同古大捷》。这篇报道只有短短的一两百字,说机械化第二百师首战缅甸告捷,师长戴安澜将军如何临危不惧,歼灭日寇多少,缴获甚丰云云。
父亲还清楚地记得列车停靠同古车站的情形。同古城位于缅甸中部平原,距离中缅边境已有数百公里,说明第二百师已经深入缅甸腹地,眼看就要逼近仰光城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父亲心中的快乐顿如漫山遍野的花朵绽放。可这一轮的花还未开败,新的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又传来了——美国飞机轰炸东京!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杜立德大轰炸。
东京被轰炸在饱受日机轰炸之苦的重庆人心里会激起怎样的反响可想而知。学校一下子开了锅,同学们激动得嗷嗷乱叫,人人心头好像揣了一颗炸弹。日本人终于遭到了惩罚,连皇宫都挨了炸弹,他们兔子尾巴长不了了。男同学们甚至开始讨论攻打东京的方案,好像明天他们就要在东京湾登陆似的。
这时,几架敌机忽然从云层里钻出来。然而市区并没有响起防空警报,学生和市民误以为天空出现的是盟军的飞机,一场乐极生悲的惨剧由此酿成。随着炸弹呼啸着落下来,到处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柳韵贤得知博中被炸险些吓晕过去,她带了家人发疯似地四处寻找,终于在桥洞下面找到父亲的时候,他尚未从空袭的惊吓中清醒过来。柳韵贤看见儿子活着,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这天家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儿子成了家中的主角。晚上屋里亮起灯光,张松樵柳韵贤还是守在儿子床前不肯离开。父亲忽然对着天花板说:“我要去杀日本鬼子!”
姆妈见儿子终于有了话,赶紧说:“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我就是要像士安那样上前线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