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坑”蓝姆伽(第6/12页)

警报如同呼啸的钢鞭重重抽打在新兵的灵魂上,父亲的脑海中迅速闪过那枚落在仓库里的炸弹,那种铺天盖地的浓烟尘土和迎面砸来的碎砖烂瓦,还有葬身火海的梅子姨妈全家,以及漂浮在江面上龇牙咧嘴的尸体。燃烧的血液激发了斗志和力量,年轻的士兵凶狠地昂起头颅,不顾一切地向着目的地扑去。

天快亮时队伍终于走出丛林,新兵纷纷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他们几乎累垮了,两条腿像折断一样不听使唤。但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又响起来,美国教官一面对空射击,一面凶狠地用脚去踢那些倒在地上的学员。威廉怒吼着命令:“敌人正在同你们赛跑,你们三十分钟之内必须抢占面前这座山头,否则你们将像死狗一样永远躺在肮脏的烂泥和沼泽地里!”

闷墩忽然跳起身来,一面举起卡宾枪向山头疯狂射击,一面声嘶力竭地向前冲去。说来也怪,枪声一响,父亲觉得原本快瘫痪的身体忽然又有了力量,消耗殆尽的勇气也像泉水一样涌出来。他也扣动扳机,大吼大叫像一头发狂的豹子扑向山头。

最后一个登顶的人是呀呀呜,他仅比教官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秒钟,也就是说全队新兵无一不及格。威廉满意地说:“你们记住,努力才能胜利,馅饼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接下来你们的任务是土工作业,学习挖掩体做伪装,要求敌人来到跟前都看不出破绽才算及格。”

学员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他们并没有携带食品,早已是饥肠辘辘力气耗尽,威廉教官是不是忘记他们一整夜急行军还没有吃东西呀?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军令如山倒,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得执行。呀呀呜愁眉苦脸说:“我从小饿狠了要犯头晕,医生讲是低血糖病。”

胡君抹抹头上的汗说:“体检时你怎么不说有低血糖病?”

呀呀呜分辩道:“那天吃过饭了。”

闷墩吓唬他说:“等会儿叫你吃生蛇肉。”

呀呀呜恨恨道:“你倒会恶心我!不过现在我不怕,不信我吃给你看。”

土工作业持续数小时,学员个个都累得直不起腰来。这时忽然从土堆里钻出来许多大黑蚂蚁,都有指头大,张牙舞爪来者不善,吓得新兵纷纷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威廉却喜滋滋地告诉大家说:“先生们,你们的运气来啦!这可是热带丛林特有的高蛋白食物‘食肉蚁’,尽管它们专以动物腐肉为生,今天它们却将成为我们的营养品。”

说完他就从地上捉了一只,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威廉幽默地比画着说:“我知道中国有句话,‘人是铁,饭是钢’对不对?对特种兵来说,极限生存是一种基本技能,你们要想尽办法活下去,无论蚂蚁、蚯蚓还是蛇都能就地取材补充能量。”

白人乔治和黑人史利姆也不甘落后,他俩都从容地补充起能量来:乔治当场嚼碎了一只挥舞两只大螯的森林蜈蚣,史利姆则将一条指头粗的大蚯蚓吞下肚去。呀呀呜看呆了,绝望地抗议道:“妈呀,我宁可饿死也不敢吃这些脏东西,想想都要呕吐。”

父亲感到震惊不已。他从未想过抗日救国竟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包括活吃蚂蚁和昆虫充饥,从某种意义上说,接受这样的生存方式比上战场更加困难。正在这时,威廉教官低沉的声音又像警钟一样在他耳边敲响起来:“两年多前中国远征军兵败缅甸,仅在野人山就饿死数万人。其实大自然到处都有充足的食物,人为大地之子,受惠于大地母亲的养育,就像那些老虎、蛇、熊、鹿、猴子和野象,它们怎么会被饿死呢?除非你对眼前的食物视而不见。可以这样说,那些不幸饿死的官兵都是因为没有受过极限生存的训练而丧命的。”

父亲忽然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烈震撼,他开始明白无知比敌人更可怕,因为敌人是有形的,无知却藏在人的心中。美国教官用行动为学员做出了榜样,榜样的力量胜过千语万言。当父亲生平头一次把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黑蚂蚁吞下肚时,他的胃并未感到不适。这天他总共吃下了九只热带蚂蚁,好像他已经变成一头捕食昆虫的食蚁兽一样。

野外训练直到太阳落山才告结束,当学员拖着灌满铅的脚步返回营地时,远远看见营地上空炊烟袅袅。虎头从空气中闻到一种令人馋涎欲滴的饭食飘香,使劲吸吸鼻子说:“我好像闻到有菜花炒腊肉和白米干饭的香味。”

胡君问:“你再闻闻,有没有回锅肉的味道?”

虎头顾不得回答拔腿就跑,远远看见一个高大黑人正倚在树下悠闲地抽着烟斗,老汤姆果然做好了晚餐等他们归来。虽然盛在铁桶里的食物依然是红红绿绿的“糨糊汤”,锅子里还是一成不变的甜豆角、胡萝卜和罐头牛肉,主食还是又黑又硬的砖头面包,但是对于已经以蚂蚁、蚯蚓和昆虫充饥的新兵来说,这些食品便是人间最好的美味佳肴。他们都像饿狼一样扑上去,转眼工夫就把食物消灭干净,有些兴犹未尽的人还用眼睛到处寻找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