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圣经(第2/9页)

用《圣经》的话语来说,希特勒在打字机前度过的那四个月相当于他在荒原中度过的40天。就像耶稣(据《圣经》福音书记载)以清醒的自我意识和献身精神走出沙漠,摆脱其魔鬼般的诱惑一样,希特勒则摆脱了内心世界中的流放,摆脱了由失败与嘲讽所造成的痛苦。他从此更加明确坚定地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意识到自己有能力使德国走出痛苦的深渊。当时希特勒是否预料到远离动荡的政坛,迫使自己思考、写作那几个月的亲身经历将会使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目前尚不清楚。但事实上确有这样的效果。

希特勒将自己的粗浅政治直觉改造成了连贯系统(即使还显得极为宽泛)的政治信条。与此同时,希特勒也把自己改造成了他本人政治信条最忠实的信徒。历史学家休·R.特雷弗-罗珀在1953年发表的那篇有名的文章《希特勒的思想》(The Mind of Adolf Hitler)7一文写道,希特勒“不择手段的系统化整合能力”源自他在兰兹贝格监狱关押期间“使思想意识确定成形的那段亲身经历”8。希特勒在要塞监狱牢房里一页又一页地写作《我的奋斗》(当时只称为“我的书”或“我的著作”)期间,也正是他的大部分思想意识确定成形的时候。希特勒表示“我对于从前仅凭直觉理解的许多事情终于有了明确清醒的认识”。

希特勒后来回忆说,在这个时期他的学识和理解能力大有提高,“使我的思想观念具有一种水到渠成般的历史底蕴”。概括来说,他发现了一些“事实”可以支持自己的偏见,并使他相信他在一切事情上都完全正确;他的自我信念不再“可能被任何因素所动摇”。在他的心目中,这便完成了他由一个鼓手——主要的宣传鼓动者,向领导者的转变过程。可以说,这一时期希特勒发生了重大变化,最终成为一位不把德国掌控在手中就决不罢休的人物。这也是朝着自我合法化迈出的最后一步。在希特勒的履历中看不到这种思想文化上的转变证明。

希特勒当时也在忙着塑造伟人形象,而他本就是伟人形象的匿名候选人。他非常强调“人格魅力”在政治变革中所具有的极大重要性。“人格魅力是无法替代的,”他写道,“那不是呆板训练的结果。那只能是承蒙上帝的恩惠天生具有的优点。”希特勒所说的“日耳曼民族体制”,需要一种合适的人格魅力。在这种民主体制中,“领导人是选出来的,但却拥有众人无条件服从的权威”。这便是元首负责制原则,它可使希特勒一旦大权在握便能掌控一切,无人敢于说三道四。

在实施写作计划的初始阶段,希特勒将写作重点放在了报仇雪恨方面。希特勒要向所有对手清算四年多里积累的各种仇怨。他要抨击曾经跟他作对的所有社团企业人物、左翼政治力量和政府官员。但是到了5月末,希特勒开始渐渐放弃报仇雪恨主题,形成一种自传式写作框架。他开始将思想意识融进自传叙述当中。贝艾尔和普洛金格指出,此时希特勒正处于“狂热偏激的党派领导人与思想意识理论家的交接面上”。后来希特勒渐渐地向理论家方面靠拢。9为了突出他本人的政治哲学家合理地位,希特勒不得不对自己的个人经历加以粉饰,有时甚至是加以过度地美化,以适应他正在为自己树立的崭新形象。希特勒出生在靠近德国边境的一个奥地利小镇上。就连自己的出生地这一点在《我的奋斗》开篇第一句中也发挥了作用,因为希特勒据此声称自己是顺应天意的天之骄子。希特勒几乎以与前五页开篇段落相同的语言写道:“命运居然把因河(Inn)河畔的布劳瑙选为我的出生地,今天在我看来这是天意。因为这个小镇就位于两个日耳曼国家之间的边境地区。我们年轻一代已把竭尽所能统一这两个日耳曼国家视为自己的终生目标。”历史学家克肖指出:“他几乎带有神秘色彩地相信自己与命运同行……此种信念便始于这一时期。”10

希特勒在叙述自己早年在维也纳的人生经历时,把它写成了一篇微型教育小说。那个时期他时运不济,给他留下深刻教训。结果使他不可避免地恨上了讲多种语言的立法机关(一伙打着手势的疯狂人物……声嘶力竭地喊着各种调门),恨上了多种族国家、马克思主义和犹太人。这部自传体著作已经契合了未来的政治路线。希特勒声称,他第一次看到身穿宽袖长袍的东方犹太人时(这是犹太人吗?这是德国人吗?)就发现自己拥有反犹太主义立场。这一发现带有一种阅历不深者在国外看花眼的味道。随后他又恍然大悟般地认识到,社会民主党(在希特勒看来同马克思主义者并无两样)“由犹太人把持着”。11根据希特勒的回顾,他在一处建筑工地上同工友们发生的严重分歧暴露出社会党人的专横无理。他们“使用……恐怖与暴力手段”,强迫他立刻离开建筑物,否则就把他扔下脚手架。12无论真实与否,这样叙事有助于增强讲故事的效果,而不是促使希特勒承认,他书中的一些思想就摘自他在维也纳肮脏不堪的平民区咖啡馆里阅读过的一些政治论文和免费报纸。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实际情况很可能就是这样。13同样值得怀疑的是,希特勒声称1914年,德国宣战时他“心情非常激动”,双膝跪在了地上。14因为这使他终于有机会为祖国而战(是为德国,而不是为奥地利)。同样,希特勒声称他决定洗心革面反对犹太人,而且言语之中听上去大有命中注定要这样做的意味。这只是结束回顾自身经历和德国1918年革命的一种最佳方式,其手法之高妙,连小说家也自叹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