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共军的第一战(第2/6页)
打炮谁没见过?老旦在洞里并不慌张。口径一般,基数不大,多是鬼子的山炮,还有好多落地不炸的臭弹。国军的炮兵可不是吃素的,就算晚开火,大口径加农炮和榴弹炮照样端了你们的山炮阵地。弟兄们在洞里挤着,还有人说笑着,锣鼓打起来了,新娘子要抬过来喽。
炮火过后,他刚把头探出来,一片共军已经冲到离战壕几十步的地方了。他们不紧不慢,有的跑着跑着还停下来系一下松垮的老棉裤,或是边跑边聊天。这嚣张的冲锋老旦从没见过,兔崽子们是来赶集么?鬼子也没这么不要脸啊?老旦骂了声龟孙儿,瞄着个举旗子的开了火。那人胸前脸上各挨了一颗,打了个转儿倒下去。红得扎眼的旗子带着杆儿飘出老远,像要逃离这战场,可它很快被另一个家伙捉住举起来,在机枪的夹击中变成碎片。
老旦发了命令,战壕里就沸腾了,二子指挥的十六挺重机枪同时开火。每支枪都响起来,烧起来,怒起来,蚂蚁似的共军哗啦躺下一片了,没躺下的也被炸飞了,几个命大的硬是嗷嗷叫着钻过弹雨和地雷阵,神仙样到了眼前,这真是奇怪,这样的火力恐怕连只路过的苍蝇都要被打烂了,那么大的人是咋全活着过来的?
这些妖怪终归是肉做的,他们刚跳过烧红的铁丝网,就被几个角度来的弹雨打碎了,连惨叫都没有,因为脖子打断了,嘴巴打烂了,有的脑袋都打飞了。弟兄们惊喜于新武器的顺手,一个个使劲搂,一搂就到底,反正子弹多得是呢。二子亲自操着重机枪,对着几具死尸还在打,他说要看看这美国大口径机枪到底能把人打成啥球样。老旦见不少战士欣喜地看着手里的枪,他便想到干鬼子的苦日子,不知有多少弟兄因无暇退换子弹而送了命。美国佬要是早点儿给这家伙,小日本能打得下武汉?
可共军并没被这火力吓着……共军怎么会被吓着呢?据说他们都信那个姓毛的,有人说他吐口仙气,共军就刀枪不入了呢;还听说他们有死命令,不到十丈是不开枪的。老旦很快发现用不着这么糟蹋子弹,就满战壕窜着,让兄弟们认真点射,放到三十米再打,先打拿手枪的和举红旗的,还有端着机枪的和站住系棉裤的。他对各连连长下令,每个新兵必须开枪,尿着裤子也得打,拉在裤子里也要打,往天上打往地上打往人身上打都行,打什么不重要,只是必须打。新兵打死一个共军,赏香肠一根,再打死一个,奖烧酒一两。有老旦营长的鼓舞,老兵打得过瘾,新兵打得畅快,有的在这大冬天里竟脱光了膀子干。集团军的炮兵真够意思,打得可卖力了。他们用罕见的频率速射,各式重炮炮弹一团团地落在阵地前方。火光烧着整条战线,塞炮弹的肯定是大城市来的败家子,第一波共军都炸成红烧肉了,他们还扔个不停。好在一大群共军又叫嚷着凑上来,算是没把那些炮弹糟蹋了。共军嚷得再凶,一会儿也都躺下了,还动弹的也被机枪撕碎了。最后一个像是炸昏了头,棉裤炸成了裤衩,红旗碎烂了,他光着两条血糊糊的腿站起来,踮着脚从黑烟里走出,背着烂旗子转了几圈,咳嗽几下,捡起一只鞋穿了;他又捂了捂脑袋,好像仍不明白在干啥,竟一瘸一拐地朝这边儿走过来。老旦有心抓个活的,刚要张嘴,一串子弹已打碎了他的头,打断了他手里的旗杆。他还走了两步才倒,倒也是慢慢的,像是要回一下头那样晃了晃肩膀,才扑缠在铁丝网里冒起青烟。一个十几岁的新兵举着枪跑来,欢呼着向他讨赏。老旦阴着脸让人给香肠,他没法儿骂这小兔崽子,刚才可没说要抓活的。
老旦打了十年仗,和共军拉开架势交手,这还是第一次。
十年前老旦二十三,在河南老家和翠儿种地,养着两岁的娃。那地方叫板子村,是个一百多户的村庄。带子河穿村而过,浅不过膝,却已淌了上百年。河西边儿是谢家,东边是郭家,还有些如袁白先生一样的外来人住在村后北边的山丘之下。村前村后种满了枣树和梨树,村头有口不知年月的古井和总也老不死的大槐树。这地方有些古怪,村口明明立着根桩,地图上却找不到——这是村里袁白先生说的,他说找不到就一定找不到,没什么是他能说错的。头年雨雪丰足,收成尚好,老旦家过年还杀了只猪,大块的猪肉放在缸里油腌了,猪头在房梁上风干了,一直能吃到秋后。日子好精神就足,老旦在冬天里鼓捣得勤,想把翠儿肚子再搞大了,凑出一对儿小子满地乱蹦。
老旦的原名他不记得了,板子村也无人记得。他只知道属于谢家一族,爹妈打小都叫他旦儿。旦儿兄弟姐妹三人,5岁那年中原大旱,板子村颗粒无收,村里饿死不少人。先是妹妹饿死了,然后是弟弟,只剩下了皮包骨头的旦儿继续和爹妈挨着。老井断了水源,为了和同村郭家人争夺带子河细如腰带的水,他爹带着谢家人与郭家人来了一次火拼。镐头镰刀草耙子,能用上的家伙男人们都用上了。对方被打死一条汉,菜窖里拖出了当年义和团缴获英吉利洋枪队的钢炮,锈哩吧叽的还挺好使。他爹和族人们哪见过这玩意,冲向河对岸,可巧一炮正打在爹的胸前,这汉子就被炸得四分五裂了。谢家人抱着他一条腿跑回来,十年不敢过河。旦儿的妈埋了男人的腿,为了拉大将饿毙的旦儿,走出板子村,去彭家湾给人当了奶妈。旦儿跟着孤苦伶仃的三叔过活,在狼牙狗啃的岁月里野蛮生长。三叔瞎了一只眼,养下个女子还有疯病,旦儿过来没给他添几口累赘,倒趁了心,只依旧管他叫旦儿,不唤他的名字。旦儿的妈回来了几次,拿回来银钱和衣料,然后又走,最后一次回来是马车送来的,再走了就杳无音讯。全族人都知道他娘改了嫁,看这孩子命苦,就时不时地接济一下。兵荒马乱还遭天灾的,老人们命都不长,记得旦儿大名的,一不留神都入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