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道歉的服部大雄(第5/12页)
不知是说得兴奋还是酒气回上来了,胡参谋打出一个嗝来,他顿了顿,一把抹掉了桌上的图道:
“除了这些大的,就还有部队单元之间的差异。老兄啊,你掰着指头数数,看看两年来那些倒大霉的部队都是什么来头?有几个是中央嫡系的明媒正娶?又有多少是旁门暗道的偏房远妾!滇军、赣军和湘军中,给蒋委员长的中央军拿来做垫背的有多少?血他们流得多,功劳别人却占得多。各路诸侯头头脑脑,纵是心肝再硬,也是肉长的,谁不知道老蒋的道道?黄埔最亲,同乡其次,那些军阀变过来的部队,总是推在前面当炮灰。呵呵,要说起咱蒋委员长的本事,当年剿赤匪的时候,他故意放红军入黔,中央军借机大举入黔,红军没剿完,却把个贵州的王家烈剿了。可时间长了,山不转水转,占大便宜的人总归有倒大霉的一天!而到那时,那曾经倒过大霉的主儿看在眼里,此时能没有个隔岸观火的心?就拿李宗仁来说,没趁火打劫就不错了,多走两步,少放两枪,你蒋老太爷纵是军令如山,但将在外——你又拿他奈何?蒋老太爷杀一个韩复榘还那么老费劲的呢!哼哼……老兄啊,你看看各大战区司令长官十年前的故事,心里就有个数了……”
这一坨庞大的理论从天而降,像重磅的炸弹轰击着老旦弱小的智力,老旦第一次听这么复杂的关于一件事的拆解,但听懂的那一些足够令他伤心难过,于是他皱起眉头,攥起拳头,额头的筋都跳将起来。朱锦伟见老旦听得难受,也发话了:
“志仁兄言之有理,更见透彻,老弟着实不如。老旦兄啊,往前增援最卖力的是方先觉的第10军,虽然战区不同,但也是中央军一家亲么。别人和你们嫡系心里隔着一层皮,走得难免慢些,于是这第10军就只能自己打得只剩下光秃秃一个军部!58军可是偏房儿,美国人的武器根本轮不到的溜边儿部队,要是像方先觉他们那样,一个劲愣头往前冲,哼哼,管保连个渣都剩不下!我们冲进常德又被打回来,跑都要死那么多人为啥?啊哈,我们真是打不过啊……要不是跑得快,我们几个这几条贱命,也早扔在沅江边上了!”
老旦慢慢回过神,身上像冒着热气,心里却冻成了冰。都快亡国了,国军部队之间还闹这些个“门户之见”,岂止勾心斗角,简直是相互出卖,就像刘副院长这种人一样。大好的战机贻误了,极好的态势没打胜,充其量是个小赢,各方慢悠悠打着牌,却活生生地把57师虎贲八千多兄弟逼到孤军奋战的绝境!回想王立疆出去找援军被俘而死的惨状,他的心猛地抽着、疼着。他愠怒地环望着这三个颇享受他们这“幸运”的友军,没好气地说:“那敢情俺要替战死的弟兄感谢各位了,58军至少还能赶到常德,没让鬼子们占了空城,将他们的尸骨喂了狗!”
三人收了笑脸,彼此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夏怀德稳重地给老旦斟满酒,终于开了口:
“老弟莫说气话,‘必须赶到’那是军令,要不然鲁道源将军不就成了千夫所指的民族罪人么?他心里灯笼一样呐——关键是这个火候,要赶到得恰到好处!既要能成解放常德的英雄部队,还要让57师不至于全军覆没,战区长官有理能说,蒋老头子也不至于太怪罪……这些是长官们想的事,我们能明白点儿,却有何用呢?老弟,你的寒心哪,我们兄弟们都能理解……可我们寒心的时候他中央军的人在哪儿呢?唉……别看鬼子没人性,他们部队之间的协同和支援,就像一家人似的……老兄,要说咱们几百万军队,武器再差,战斗力再差,真的就至于被几十万鬼子打成这样?老兄……还是喝酒吧!”
胡志仁见老旦闷声不语,端着一杯酒不停地抖,又缓声说道:
“老兄啊,我们三个兄弟都读过点书。参军之初,那也是出生入死、一心报效党国的,可事情也坏在读书上,凡事可能比老兄看得明白些,看明白了,知道这天下怎么来的,这鬼子又是怎么来的,知道咱这抗战到底是咋个回事,那份热血之情就打了折扣。你要说来,我们老家也早成了鬼子占领区,真想打回去,谁不想打回去谁就是狗操的!可有什么办法呢?就凭我们几个?咱几百万国军都挡不住,我们能做什么?蒋老头子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一边靠大炮,一边靠大洋,一边还靠阴谋。各地方军政势力原本就各自为政,鬼子来了,面上打着一个旗号,实际上啊——貌合神离!韩复榘为了保存实力放弃山东,老蒋毙了他不冤,可你换过来想想,韩复榘那么个鲁直脾气,往日本人脸上吐唾沫的人,怎么就做出这么件事?再看看他的部队,拆得那叫一个乱!还有那个二杆子张学良,随了他爹的生猛,却没随了那份聪明,竟然被共产党当了枪使,照着蒋老爷子屁股上咬一口。蒋老爷子说不计前嫌,他张学良的东北军后来都怎么样了?一入关就被各战区分着吃了。这样的民国,每一方部队面对异己势力,面对生死存亡,哪个不动私心?哪个不留一手?只有保全自己方可图他日东山再起……老兄啊!你能从常德的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那才叫真正大难不死,可如今……却看不出你有什么后福啊!蒋老爷子都向你敬礼了,你都上了报纸了,可还是没人搭理你,你知道为啥吗?老兄,我这是酒话,可也是真话,你琢磨琢磨看,是不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