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6/10页)

“谬论!”

谢有盼被白希的话激怒了。他无法接受日本人有可能成为统治者这样一种论调。曾经让自己的父亲受尽生死折磨的日本鬼子竟然有希望成为中华的主宰?这个老右派!学问是好的,可是思想有问题!划清界限!

“你简直就是在说胡话!是在给日本侵略者脸上贴金!你在否定中国人抗日战争的伟大功绩……你……你……那你觉得中国人就没有自己的骨气和尊严?只要能够过安生日子,就不会拒绝一切外来侵略的统治?”

谢有盼站起来喊道,可他除了喊几句空洞的口号,却找不出有力的论据来驳倒白希。同学们也按捺不住的群情激愤起来,课堂上一片吵吵嚷嚷。

“同学们不要激动,我们是在探讨问题。我已经跟大家说过,我的回答仅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你们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得全面一些。大家既然问我,我就不应该言不由衷,我们共产党人讲的是实事求是。我虽然现在是右派,但是学术自由的原则我还是要坚持的……历史不能重演,但是我们在课堂上是可以象下棋一样把它复盘的,找出我们能够作为镜子的规律来,这才是学习的态度。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在日本鬼子打到我的家乡时,我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和鬼子也曾经刺刀见红,真刀真枪的干了几年!这是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几乎无须考虑便做出的选择。讲述历史和躬身入局完全是两回事……好了,今天我们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课后来找我。今天我在课上的言论,纯粹是学术讨论,下课!”

下了课白希就后悔了。冲动啊!总为一吐为快而冲动,这个毛病总是改不了!谢有盼这个兔崽子,总能撩拨到了自己的痒处,一兴奋就全说了。嗨,爱咋咋的吧!一群孩子,不至于乱向组织汇报。谢有盼这个学生有点意思,脑瓜好使,有抱负,还憎恶分明,跟自己当年有点象,是个革命的好苗子啊,不上大学就可惜了的了……

这天晚上,谢有盼照例到教室赶夜功。这是他的老习惯了,这间教室几乎成了他的专用场所,他拒绝了所有想和自己一起学习的同学,包括女同学。曾经也在教室开夜车的同学,都被他找茬轰出去了。同学们后来都知道谢有盼这小子独,不喜欢和人分享,而且他学习太好,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学习,还感到自卑。谢有盼终于乐得清净了。他今晚想狠攻一下俄语和语文,上午的历史课把他搞得头晕脑涨,这两天都不想看历史了。高考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胡思乱想。

北风怯,狂沙难上银钩月。

银钩月,霜挂冷关,雪掩寒雀。

一支胡琴他乡曲,

两代天骄江南灭。

江南灭,丝竹声冷,铁蹄声裂。

教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吟诵,是一首《忆秦娥》,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一口豫东口音,正是班主任白希。谢有盼合上书,拉开门,看到白希正在月光下抽烟、踱步,对着一弯新月若有所思。

“白老师,这么晚了,你还在备课?”

“啊?谢有盼啊,还在用功么?我这哪是备课啊,睡不着,出来走走。”

“这首《忆秦娥》是谁的呢?慷慨大气中透着沉郁苍凉呢……”

“哦,是我写的,前几年在内蒙考察工作的时候做的,刚才看见月亮,忍不住念出来了……”

谢有盼看着白希,发现他的微笑很有感染力。在他面前,自己总象一个局促的孩子,满身的激情和抱负,竟然会变得不轻不重没了影踪。他意识到自己在课堂上对白希的提问,更象是对白希的刻意发难,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而现在面对着他,一切都平静了,谢有盼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和这个洞悉世事的右派班主任会说什么了。

“为什么这么想考大学,不走你父亲的路?”白希问道。

“我不想……他也不让。”

“哦?这倒很少哩,很少有军人家庭不喜欢儿子当兵的。”

“我哥哥去了朝鲜……”

“这事我知道,校长和我说了,他是从学校直接参军的,他的学生档案还在这里。”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部队说他被敌人俘虏了,叛徒!”谢有盼一提到此事就咬牙切齿,低头狠狠地把脚边的一颗石子踢开。

“他是被俘虏,又不是叛变,你怎么认为他是叛徒?志愿军好象被俘了上万人,你怎么能这样责备他呢?”

“我爹原本就反对他去参军,他咬牙切齿非去不可,走的时候跟全家人都不打招呼,我爹我娘为他不知道担了多少心!去了就去了,没为家人增光不说,却第一次打仗就被俘虏,他也真举得了手!这让我爹怎么抬头?打了半辈子仗,从来没有稀松过,儿子竟然是个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