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9/10页)
《人民日报》发表文章,点名批判杨献珍的“合二而一”论;中共中央提倡了“桃园经验”,先搞“扎根串连”,然后搞“四清”,再搞对敌斗争;中共中央发出第二个《后十条》,提出敌人拉拢腐蚀干部,“建立反革命的两面政权”,是“敌人反对我们的主要形式”,强调要“认真地进行民主革命的补课工作”,强调必须把放手发动群众放在第一位,首先解决干部中的问题,并规定整个运动都由工作队领导。什么叫首先解决干部问题?是否包括农村的干部?老旦对此颇为担心,却摸不着头脑。
这一年底,中央召开全国工作会议,讨论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问题。据说会上毛泽东批评了关于运动的性质是四清和四不清的矛盾、党内外矛盾的交叉、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的交叉等提法,提出运动的性质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矛盾。另外,他还批评了北京有两个“独立王国”。人民日报大篇幅地报道了上述事件。老旦根本无法理解这两个王国所指,这是啥意思?竟然有人敢夺毛主席的江山?有人要造反么?
这没头没脑的政治信号超出了老旦的消化能力,也超出了郭平原的消化能力,两人探讨也没个头绪,干脆都不想了,反正不会再挨饿了,这比啥都强。公社在新年前落实中央政策,经多方考虑,给老旦摘去了“右派”的帽子,这令老旦简直是扬眉吐气了。公社询问老旦是否还想出任村干部时,老旦把手摇成了风扇,还让老子当出头鸟?休想!
有盼儿终归是一只拴不住的叫驴,回到学校后音讯杳杳,整学期就能回来一两次,回来也不说话,天天就是看书做题,嘴里念念有词,象是鬼上了身。老旦和翠儿无法理解他的举动,更不敢干涉,读书人也许都是这个样子,袁白先生当年不也是一边遛跶一边自言自语?夫妻俩满心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在学业上出人头地,将来有个好前程。
这一天,老旦和翠儿坐在院子里掰着玉米棒子。黄澄澄、瓷实饱满的玉米粒儿让二人嘴角都笑出了口水。老旦把玉米棒子夹在两腿中间,用独臂右手一排一排地往下撸着。五根子懒懒地趴卧在老旦身前,把他散落在脚边的玉米粒儿舔进簸箕里面,尾巴不停地搔着老旦的脚。老旦想起了当年新婚时抱着翠儿一干通宵的壮举,以及睡梦中那飘香的玉米面糊糊。这甜甜的生活又回到了这个院子里,只是自己和翠儿的身体大不如前,心有余力不足,二人只能十天半月才能恩存一番了。
“咣当!”一声巨响,大门被豁然撞开了,门闸远远地飞到院里,险些砸了五根子。这畜生被吓得腾然跃起,随即发出一串凶恶的号叫,直奔破门而入的那人冲去,突然却站住了,号叫变成了撒娇,激动地扑到了此人怀里,老旦这才看清,竟然是半年不见的有盼撞进门来。
“爹!娘!俺考上大学了!俺考上北京法律学院了!”
谢有盼几乎是憋足了力气大喊,脸上通红一片,头上大汗淋漓,显然是从村口一路奔跑回来的。
“这个?真的考上了?”
老旦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心头砰砰乱跳,翠儿被惊得竟然没有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个玉米棒子,已是呆了。
“你们看,这是录取通知书!”
谢有盼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抽出一张整齐的折纸,打开了亮在身前。那上面写着“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还有个鲜艳的红章,这不会有错了,儿子真的考上北京的大学了!老旦顿时觉得眼眶湿润,手脚颤抖了,而翠儿更是高兴得大哭起来。
“俺的好盼儿啊,你可给你爹你娘长脸了啊……”
“俺的出息儿子!比你爹强啊……”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笑声和哭声夹在一起,五根子在他们的脚边欢快的蹦着,叫着。他们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里,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已经亮堂堂地浮现在眼前了。
谢有盼考上北京的大学,成了板子村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除了被土匪挟制而来的袁白先生是个秀才,这里就再没有出过这么扎眼的文化人了。那可是北京城的著名学府,出来了就是大学生,了不得的前途!光宗耀祖的前程!于是板子村沸腾了,热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年老旦荣归故里。各家各户都送上了自己的心意,谢国崖送来了一件衣服,郭平原送来了一双婆娘纳的布鞋,鳖怪女人送来了一个绣着“为人民服务”的书包,更多的人送来了无数本大小不一的《毛主席语录》,在炕上摞成了小山;谢家的族长送上来自己的孙女,说门当户对的要不要先串个亲?
对待乡亲们诚心的祝愿,老旦和翠儿心中感激,就粗办了一桌酒席,每户一人,请乡亲们来热闹一下,可一热闹起来场面就失控,结果整整就闹了三天。老旦开了酒戒,喝了个酩酊大醉。谢有盼高涨的自豪感在这样的仪式中升腾到了极限,也喝了不少。乡亲们那充满期望的眼神让他感到温暖,村中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那热辣的眼神也让他感到浓浓的陶醉,但是他谢有盼是绝对不会动心的,京城里多少有文化的漂亮大学生等着自己,如何能在这里动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