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4页)
突然间树丛哗啦直响,嘉丽娅打里面冲了出来。她猫着腰,双手抱头,飞也似的跑过空地,冲着敌人前面的空地横截过去。她已经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顾不上了。
“啊!……”
冲锋枪迅速地射击。从十步以外射中了嘉丽娅,正打中她那瘦小的、由于奔跑而非常紧张的脊背。嘉丽娅一头栽倒地上,两只手依然跟先前一样,惊骇地抱着脑袋。她那一声最后的哀叫已变成嘶哑的喘息,可是两条腿仍在奔跑,还在乱踢乱踹。索妮娅那双靴子的鞋尖已扎进厚厚的青苔里。
空地上一片死也似的寂静。在这一瞬间,一切都停滞了,甚至连嘉丽娅的双脚也抽搐得缓慢了,一切像是在梦中。瓦斯科夫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岩石后边,甚至还来不及明白,他的全部计划已化为泡影,他手里的那张主牌爱司已经变成方块六了。如果不是他背后响起树枝折裂的声音和脚步声,还不知道他会躺多久,他下一步会干什么;正是这声音使他猜想到:右边的搜索队迎着枪声跑过来了,正穿过他身旁。
时间不等人。无暇多加考虑,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只做出了一项主要的决定:引开德寇。把他们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引诱他们上钩,不让他们接近自己最后的两名战士。他一经决定,就不再躲藏,跳了出来,朝着那两个正弯腰看嘉丽娅的敌人射击,又迎着树丛后的脚步声打了一梭子,然后猫腰撒开大步飞跑,离开西牛兴岭,直奔大森林。
他根本没看见自己是否射中了敌人,实在是顾不上。他现在必须冲出敌阵,必须保全自己,跑进森林,以便保护那两个姑娘。她们已经是最后的两个人了,他无论如何应当保护她们。他出自一个男子汉和一个指挥员的良心觉得应当这么做。已经死得够多了。足够足够了,这辈子都够了。
准尉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飞跑了。他沿着丛林飞奔,绕过一块块岩石,卧倒,起来,再跑,再卧倒,躲避那一颗颗把他头上的树叶打得瑟瑟直落的子弹。他对准四处飞奔的身影连连射击,而且做出各种声响。他折断小树,跺着脚,大声叫嚷得声音都嘶哑了,因为他没有权利悄悄撤走而不去吸引住德国佬。他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诱他们上钩。
但是有一点他几乎是安心的——敌人没法把他团团围住。他们既不了解地势,而且剩下的人也拉不成包围圈。最主要的是,他们对先前那次的突然遭遇记忆犹新,所以边追边张望。因而他此刻能够轻易地跑了出来,有意挑逗德国佬,激怒他们,不让他们停止追逐,不让他们头脑清醒,不让他们领悟,而且准确判断:这儿只有他一个人,独自一人。
浓雾又助了他一臂之力——今年春天特别多雾。太阳刚刚落山,低洼地上空仿佛升起一道烟幕,迷雾笼罩着丛林。在这稠密得像乳汁似的迷雾浓云中,别说一个人,连一个团也能绰绰有余地藏得无影无踪。瓦斯科夫随时可以钻进这茫茫大雾——你找他去吧!但糟糕的是这股浓雾正向湖边延伸,而他,恰恰相反,要把德国佬往森林里引。因此,只有完全处于绝境的时候,才能一头扎进迷雾。过后他再钻出来——你好呀,德国佬,我还活着哪……
当然喽,总的来说,还算走运。有的时候,就是火力不猛的对射,也能把人打得满身枪眼儿,现在这种危险已经过去了。他可真是美美地跟死神开了一个玩笑。不过他也并非独自一人跑到森林的——他引来了一大帮人呢。正在这当口,他的冲锋枪最后响了一声,然后就沉寂了。子弹打光了,再也没有子弹可以补充了。而且举着枪,双手早已累坏了。所以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把它塞在一棵枯树干下,然后赤手空拳地轻装离去。
这里没有迷雾,子弹打在树干上,只见木片乱飞。现在可以撤离了,现在正是考虑考虑自己的时候了。可是怒气冲冲的德寇终于给他来个半包围,而且一个劲儿朝他追赶过来,准是想把他逼到沼地旁边,然后来个活捉。他们的形势就是这样。假定准尉是他们的指挥员,也会为了抓这个舌头而不惜大把大把散发勋章的。
他心里正在庆幸:这么一来不会朝他射击了。可是恰恰在这个时候,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手臂,正打在胳膊肘下面的肌肉上。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当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然间摸不着头脑,看见一股热血顺着手腕往下淌,还以为是偶然被树枝扎破的呢。血虽然流得不多,但是很稠——子弹碰伤了静脉。瓦斯科夫心里顿时就凉了——挂了花是没法长时间坚持战斗的。在这种情况下,本该观察观察,包扎伤口,喘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没法再冲破封锁圈,没法冲出重围了。惟一的出路是撤往沼地。别怜悯自己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