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一)(第2/6页)
麻烦归麻烦,事情总还要做——崇祯皇帝揉了揉额头,再次取出奏折,逐一摊开在桌面上。
果然不出所料,和以往一样,这些奏折里面大多数都是纯粹的废话,剩下的不是哭穷就是诉苦,还有就是一边遮遮掩掩地报告坏消息,一边互相推卸责任,真正能够有点实质性建议的内容几乎完全看不到。
——陕西、山西、甘肃一带的旱情仍在继续,不仅衣食无着的饥民暴动四起,粮饷匮乏的边军也纷纷倒戈哗变。自从白水王二于天启末年起事以来,饥民流贼四处劫掠,陷堡略城,犹如难以根除的跗骨之蛆:官兵向东,流贼向西;流贼前走,官兵后追。整个陕北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的贼兵,官府根本清剿不过来。
幸好,崇祯初年的农民军尚无推翻大明王朝的明确意愿,他们大抵只是为饥寒所迫愤,而举旗抗税,靠武力夺取官府以及当地豪绅大户粮食,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饿时再举旗的日子,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明军妥协与招安——当此时,杀人放火等招安的水浒好汉深入民心,农民军渴盼吃饱不饿,若能有好前途绝不介意投降朝廷、为朝廷效力剿平“方腊”“辽贼”。如果大明朝廷能够有效地组织赈灾,如果大明朝廷能够带来足够的粮食,如果朱明朝廷能够寻找到输出危机的方向,陕西早期的民变是不难平息的。
大明朝廷官吏对此情弊,亦是相当明白,可他们没有毅力也没有能力解决难题,三边总督杨鹤就曾经向崇祯皇帝如是解释说:“……三秦诸贼穷饿之极,无处生活,兵至则稽首归降,兵去则抢掠如故,此必然之势。如欲散贼,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而后谓之真解散。解散之后尚须安插,必实实给与牛种,使之归农复业,而后谓之真安插。如是则贼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自必帖然就抚,抚局既定,剿局亦终。”
遗憾的是,虽然朝廷肯定了杨鹤的看法,但即使是崇祯皇帝也没能力解决上述问题,最关键的是拨不出安置的钱粮,只能让杨鹤两手空空去招抚,难道还能劝饥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饿死不成?于是西北官军欲要剿匪,则山陕赤地千里,遍地饥民起事,根本剿不胜剿;欲要招抚,又根本无钱安置。
如此一来,西北流贼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此周而复始,永远没完没了。更别提还有一干脑残的东林党在拼命帮倒忙:给江南的鱼米之乡大减商税,给陕西、河南、山西的千里赤地屡加田赋,一亩田的赋税累加到了二两,而种出的米麦却卖不出五钱银子,于是百姓弃耕逃亡者日众,成乡成县的田地被朝廷逼得荒废,流寇则获得了取之不尽的兵员,最终让西北局势一天天彻底糜烂下去——崇祯皇帝还不知道的是,陕北米脂有个原名李鸿基,后来改名李自成的失业邮差,如今已经加入了造反者队伍的行列……
——曾经的京畿繁华之地,如今依然是一片残破,从崇祯二年到崇祯三年,辽东建奴两次突破长城肆虐关内,虽未攻破北京,却把四周的郊县都给摧残得遍地废墟、白骨累累、方圆数百里无鸡鸣。今年的建奴虽然未曾突入中原,但京郊各县还是奄奄一息,到处都在哭着求免税和赈济,还有许多溃兵和饥民在荒野间聚众作乱、打家劫舍,一时难以厘清。由此可见,天子脚下的京畿之地尚且如此,朝廷又哪里还能挤出钱粮,去赈济和安置那些远在陕西、山西的流贼呢?怎么样也得先管着自家眼皮子底下的地儿再说吧!
而且,为了争夺那些建奴屠戮之后遗留下来的庄园田土,各路皇亲国戚、官宦大臣一起出手,闹出无数风波,有些争产业的官司甚至一路打到了御前,让崇祯皇帝想一想都觉得头疼——哎,真是悔不该当初听了那个广东蛮子袁崇焕的胡言乱语,说什么五年平辽?!才一年功夫就塞防崩坏,女真鞑子都杀到皇城根下啦!而且来了一回还有第二回,接下来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回……把这罪人给千刀万剐了绝对不冤!
——席卷西南数省的奢安之乱,如今总算是渐渐进入尾声,叛乱土司屡屡遭到重创,已经缩回老巢,不复当初天启年间围攻贵阳,横行川滇的浩大声势。但这些叛军在老家盘踞险要,凭地利死守,官军也是一时难以攻入。关于接下来是怀柔招抚还是继续进剿,朝廷暂时还没有定论,甚至还因此爆发了党争。
按照崇祯皇帝本人的意思,自然是想要招抚的,毕竟战争是个吞金兽,俗话说,刀兵一起,金银万两!而皇家内库已经没多少银两了,至于太仓(国库)里更是从来都入不敷出,指望不上,如果能省下几个银子,那么还是省下来的好,可惜出于帝王的面子,他又不好主动提出要服软,否则容易失了威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朝臣们吵嚷不休……所以,至少在短时间内,朝廷还没办法摆脱西南战事的军费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