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徭役(第2/4页)

“今年海里鱼少得出奇。”鱼贩对他们讲道,“可能鱼也躲着税吏呢。”

“也有可能是在躲达拉诸岛不计其数的饿鬼。”

他们还是出天价买了鱼,又打了些酒。钱用光了。反正将死之人留着铜子也毫无用处。

“过来,过来。”他们回到客栈,将其他人招呼过来。“就算再难过,就算要丢了耳朵眼睛,人也要吃饭,也得吃好些!”

诸人点头。此话乃真知灼见。服劳役的日子就是一鞭接着一鞭,终有一日会惧无可惧,之后人便会发现,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你们谁擅长烹煮?”其马问道。他拎起一条大鱼:鳞片闪着银光,鱼鳍泛出虹彩,鱼身竟及臂长。大家都很久没吃过鲜鱼了,看得不禁口角垂涎。

“我们可以。”

开口的是一对兄弟,名为达飞罗·米罗和拉索·米罗,一个十六岁,另一个不过十四,都还是孩子。帝国曾经多次降低服劳役者的年龄下限。

“你们是跟母亲学的?”

“不。”弟弟拉索说道,“我们的爹死在大隧道里了,后来娘不是睡觉就是喝酒……”哥哥示意他闭嘴。

“我们厨艺可以。”达飞罗说着,环视众人和弟弟,看有谁敢取笑他弟弟方才的话,“而且我们不会偷吃鱼的。”

大家避开他的目光。他们周围像米罗兄弟这样的家庭并不少见。这些小孩之所以会做饭,是因为不自己动手便要饿死。

“谢谢。”其马说,“那就看你们的了。清理鱼的时候小心点。鱼贩说这种鱼的鱼胆生得比较浅。”

其余众人留在吧台喝酒。他们想大喝一场,喝到忘记抵达蟠城之后会落得何等下场。

“其马队长!西金队长!你们快过来看啊!”米罗兄弟在伙房大喊。

众人勉强起身,踉跄着走到伙房。湖诺·其马和佐帕·西金却耽搁少许,彼此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是时候了。”西金说。

“没退路了。”其马应道。于是二人跟随众人进了伙房。

拉索说,他剖开鱼肚,准备清理,可他在鱼肚中发现了什么?一根绢轴,上面写着金达里字母。

湖诺·其马当称王。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世界是一本书,由诸神著写,与书吏以笔墨蜡刀书写没什么两样。诸神塑造土地海洋,正如以刀刻蜡,便有了可以触摸阅读的象形文字。性情无常的诸神在匆忙中书就这一部伟大史诗,人类便是其中的金达里字母和句读标点。

诸神下谕,只有如意岛准许拥有可令飞船飘浮的气体,也就意味着他们希望乍国凌驾于其余六国之上,实现大一统。玛碧德雷皇帝在梦中骑明恩巨鹰翱翔于达拉诸岛上空,便是诸神希望他获得至尊荣耀。六国抵抗乍国也是徒劳,因为诸神已然决定历史走向。这便好比蜡块不肯听凭刀锋处置,便会被书写者刮去,更替为柔软顺从的新蜡。反抗命运的凡人也只会被除掉,由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所取代。

为何台风前所未有地频繁出现在诸岛海岸?为何达拉各地均有人见到奇云异光?为何西面海域各处都有巨型独角鲸出没,只有如意岛周围却不见它们的踪影?饥荒与瘟疫究竟代表何意?

最重要的是,湖诺·其马与佐帕·西金举起鱼肚中的绢轴,众人惊愕凝视之时,他们究竟作何感想?

“我们已是将死之人。”湖诺·其马说,“全家皆是如此。我们时间不够了。”

众人挤在伙房,屏气倾听。其马声音不大,炉火在他们的脸上映出摇曳阴影。

“我不喜欢预言。它会打乱计划,使我们沦为诸神的卒子。但预言既已出现,违背它则会更糟。既然乍国律法已判我们死刑,诸神说法却有不同,那我宁可信神。

“我们这里有三十人。全城还有许多人和我们一样,本应前往蟠城服役,却无望按期抵达。我们都是活死人,再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我们为何要屈服于乍国律法?我认为,我们更应信神。乍国气数将尽,迹象比比皆是。男人沦至奴隶,女人被逼为娼。年迈者饥饿而死,少年人宁做流寇。我们莫名受苦,皇帝和臣子却由细皮嫩肉的婢女侍奉着,享尽珍馐,食不知味。这世界本不该如此。

“该给说书人换个故事讲讲了。”

众人当中米罗兄弟年纪最小,个头也最矮,看起来最没威胁,于是便得了最难的任务。兄弟二人都是一头深色卷发,身材瘦小。拉索年纪小些,行事冲动,立刻便接受了任务。达飞罗看看弟弟,叹了口气,点点头。

二人端着两份酒肉前往服役队伍随行卫兵的屋子,称酒肉是众人孝敬卫兵的——大人能不能在众人喝个酩酊大醉之时网开一面?

两个卫兵大快朵颐。米酒温热,鱼汤香辣,二人吃喝得酣畅淋漓,于是他们褪下铠甲和军服,只着小衣,便痛快许多。没过多久,二人开始舌头打结,眼皮也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