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14 日(第2/8页)

安纳瓦克任他拥抱,然后敷衍地拍拍阿克苏克的背。“艾吉舅舅,你好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能好到哪里去呢?你旅途顺利吗?路上一定花了好几天……我根本搞不清楚,你得先经过哪些地方才能到达这儿……”

“我得转几次机。”

“多伦多?蒙特利尔?”阿克苏克放开他,喜形于色地望着他。安纳瓦克看到他那因纽特人特有的门牙缝。“你跑了不少地方,对不对?我好高兴。你得多讲给我听听。你会跟我们住,对吧?孩子。”

“呃,艾吉舅舅……我在极地小屋饭店订了房。”

老人脸上掠过失望,随即又眉开眼笑,“我们可以取消。我认识经理,没问题的。”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安纳瓦克说。我来就只为了将我父亲埋到冰里去,他想道,埋了就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一点也不麻烦。”阿克苏克说,“你是我外甥。你要待多久?”

“两晚。我想这就够了,你说呢?”

阿克苏克紧皱眉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拉着他穿过大厅。“这事晚点再谈。玛丽安做了炖驯鹿肉,还有海狮汤饭。真正的大餐。你最后一次吃海狮汤是在什么时候,嗯?”

安纳瓦克任他拖着往前走。机场外停着好几部车,阿克苏克朝一辆货车走去。“背包放到后面吧。你记得玛丽安吗?一定不记得了。她从塞卢伊特搬过来和我结婚时,你已经离开了。孤独真难受啊。她比我年轻,我觉得这样挺好。你结婚了吗?我的天啊,你离开这么久了,我们可真得好好聊聊。”

安纳瓦克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沉默不语。他努力回想这老家伙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健谈。后来他想到,舅舅可能也跟他一样紧张。一个默不作声,一个滔滔不绝。人和人不一样。

他们沿着大路颠簸而行。起伏的山势将多塞特角切成一个个小村庄。他家当时在柯加拉克。他舅舅阿克苏克当时住在金盖特。他们七弯八拐。他舅舅几乎对每栋建筑物都要给点评语,安纳瓦克突然醒悟,阿克苏克是在带他参观这地方。“艾吉舅舅,这些地方我都认得。”他说道。

“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离开十九年了。一切都改变了。那对面,你记得这家超市吗?”

“记不得。”

“你看吧?它以前根本不在那儿,这是新开的!现在还开了间更大的。从前我们总是去极地商店,这你没忘吧?那后面是我们的新学校,呃,其实也不是很新,但对你来说是新的。—你看右边!那是小区中心。你肯定不敢相信,谁来这儿观赏过喉音演唱和鼓舞。美国总统克林顿、法国总统希拉克和德国总理科尔。科尔真是个巨人,我们跟他一比都成了小矮人。我想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这样,他们开车经过圣公会教堂和墓园,他父亲将葬在那里。安纳瓦克看到一位因纽特妇女蹲在家门前,雕刻一尊巨鸟石雕,这让他想起了诺特卡艺术。当地的村办公室是栋蓝灰色的两层楼房,门廊建成未来主义风。努纳福特的分布式管理使得每个稍具规模的小区都有这么一间办公厅。眼前的多塞特角已非他的童年家园。

他突然听到自己说:“去港口吧,艾吉。”

阿克苏克迅速掉转方向盘。多塞特角的港口只有一个码头有起重机,而一年会有一两次,补给船载着重要物资停泊在此。退潮时,可以步行横越泰利克海湾,前往邻近的马里克亚格岛,那座生态公园里有坟墓、独木舟架,还有湖泊,从前他们常在那儿露营。

他们停下来。安纳瓦克钻下车,沿着码头边走边眺望湛蓝的极地海洋。

这座码头是安纳瓦克离开多塞特角时看到的最后一景。不是搭飞机,而是搭乘补给船。当时他十二岁。那艘船载着他和他的新家庭,充满希望地前往新世界,同时又对已然失落的冰雪天堂充满感伤。

五分钟后他缓步走回,默默上了车。

“是的,我们的老港口。”阿克苏克低声说道,“老港口。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利昂,你离开的样子,大家都心碎了……”

安纳瓦克严厉地望着他。“谁心碎了?”他问道。

“呃,你的……”

“我父亲?你们?某位邻居?”

阿克苏克发动车子。“好了,”他说道:“我们回家。”

阿克苏克还住在那座位于保留地的小房子。浅蓝色的墙搭深蓝色的屋顶,整洁漂亮。屋后的山丘平缓上升,直升至几公里外的“高山”金盖特,山壁刻着一条条积雪。说是高山,它更像一座大理石雕塑。在安纳瓦克的回忆中,金盖特高耸入云;但远方这凸起的石块像是在邀请够格的登山者徒步去探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