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14 日(第3/8页)
阿克苏克走到后车厢,抢在安纳瓦克前拎起背包。虽然他矮小瘦弱,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背包沉重。他一手拎着背包,另一只手打开了门。“玛丽安,”他对着室内叫道,“他来了!那孩子回来了!”
一只小狗摇晃着来到门前。阿克苏克从它身上跨过,钻进屋子,几秒钟后又在一个丰满女人陪伴下出现,她友善的脸庞撑在一个肥大的双下巴上。她拥抱安纳瓦克,用因纽特语问候他。
“玛丽安不讲英语。”阿克苏克抱歉地说,“我希望你没忘了你的语言。”
“我的语言是英语。”安纳瓦克说道。
“是的,当然……现在是。”
“但我能听懂一些。够我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
玛丽安问他饿不饿。
安纳瓦克用因纽特话回答饿了,玛丽安微笑,露出一嘴有毛病的假牙。她抱起在安纳瓦克的靴子上嗅来嗅去的狗,示意他跟她走。门厅里有好几双鞋子。安纳瓦克机械地脱下靴子,摆放在一起。
“你还是保持着良好的习惯,”他舅舅笑道,“他们没把你变成一个夸伦纳克。”
夸伦纳克,复数形夸伦纳特,是所有非因纽特人的总称。安纳瓦克低头看看自己,耸耸肩,跟着玛丽安走进厨房。他看到现代化的电炉和烹饪器材,样式跟温哥华设备齐全的家庭所用的没两样。这里完全不同于当年他那贫困凄楚的家。没有什么让他想起他当年那个家的凄凉景象。阿克苏克和妻子聊了几句,便将安纳瓦克带到布置温馨的客厅。几张单人大沙发围着电视机、录像机、收音机和波段发射机摆放。透过一扇小窗可以看见厨房。阿克苏克带他看浴室、洗衣间、储存室、卧室,和一间摆有单人床的小房间,它床头柜上的花瓶插上了鲜花:极地罂粟、虎耳草和石南。
“是玛丽安摘的。”阿克苏克说道。听起来像是希望他把这儿当家。
“谢谢,我……”安纳瓦克摇摇头,“我想,我最好住饭店。”
他原以为舅舅听后会生气,但阿克苏克只沉吟着望了他一会儿。“要喝杯酒吗?”他问道。
“我不喝酒。”
“我也不喝。那就喝果汁吧。”阿克苏克将两杯浓缩果汁兑水。玛丽安声明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开饭。
他们拿着饮料走上阳台,阿克苏克点燃一支烟,“玛丽安不准我在屋里吸烟。结婚就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吸烟不健康,但是要戒掉还真难。”他笑起来,心满意足地深深吸进一口烟。
他们默默望着山脊和山上的积雪。白得发亮的象牙鸥在天空下飞掠,不时陡斜地俯冲下来。
“他是怎么死的?”安纳瓦克问道。
“他摔跤了。”阿克苏克说,“那时我们在母地,他看到一只兔子,想追,然后就跌倒了。”
“你将他运回来?”
“他的尸体,对。”
“他当时是不是烂醉如泥?”安纳瓦克提问时的无情,连他自己都震惊。阿克苏克的目光掠过他身旁,望向群山,躲进烟雾中。“伊魁特的医生说他是心脏病发作。他有十年没碰过一滴酒了。”
炖驯鹿肉真是鲜美,吃起来有童年的味道。相反的,安纳瓦克从来就不喜欢喝海狮汤,但他仍努力吃着。玛丽安神情满意地坐在旁边。安纳瓦克想复习他的因纽特语,但效果不佳。他几乎都能听得懂,可是讲起来就是结结巴巴的。因此他们主要都用英语谈最近发生的事,谈鲸鱼攻击、欧洲的灾难和其余远播到努纳福特的事。阿克苏克翻译。他几次想谈安纳瓦克死去的父亲,但安纳瓦克不理睬他。葬礼定于傍晚在圣公会教堂的小墓园举行。这个季节人们总是迅速安葬死者,但在冬天则经常停灵在葬地附近的草棚里,那时地面太硬,无法挖掘坟墓。在严寒的北极,尸体保存的时间长得惊人,但看守人必须持枪守灵。努纳福特这块土地很原始,狼和北极熊,尤其在饥饿的驱使下,无论活人还是死人它们都不怎么怕。
饭后安纳瓦克前去极地小屋饭店。阿克苏克没再坚持让他住下。只从小房间里将花儿拿到前面来,放在餐桌上,对他说了句:“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离葬礼还有两小时。安纳瓦克躺在饭店房间的床上,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他的旅行小闹钟响起。
他走出极地小屋饭店时,太阳已沉到地平线上,但天色仍明亮。越过冰封的湖面,他看到马里克亚格岛伸手可及。他沿街朝市中心的方向边走边逛。一栋房子前,一个老人坐在木板凳上雕琢一座潜海员的雕像,再远点有个女子用白色大理石打磨一只鹰隼。两人都向他打招呼,安纳瓦克边走边回答他们的问候。他感到他们的目光在望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