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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两个好朋友”她想,“我更孤独了。”

以后半个月,一切平静极了。江仰止又埋在他的著作里,江太太整天出门,在家的时候就沉默不语。一切平静得使人窒息。江雁容成了最自由的人,没有任何人过问她的行动。她几乎天天到康南那儿去,她和康平罗亚文也混熟了,发现他们都是极平易近人的青年。他们积极地准备婚事,康平已戏呼她大嫂,而罗亚文也经常师母长师母短地开她的玩笑了。只有在这儿,她能感到几分欢乐和春天的气息,一回到家里,她的笑容就冻结在冰冷的气氛中。

这天,她从康南那儿回来,江太太正等着她。

“雁容!”她喊。

“妈妈!”江雁容走过去,敏感到有问题了。她抢先一步说:“我们已经选定九月十五日结婚。”

江太太上上下下地看着她,然后冷冰冰地说:

“收回这个日期,我不允许你们结婚!”

像是晴天中的一个霹雳,江雁容立即被震昏了头。她愕然地看着江太太,感到江太太变得那么高大,自己正被掌握在她手中,她恐惧地想,自己是没有力量翻出她的掌心的,正像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样。她嗫嚅地说:

“爸爸已经答应了的!”

“要结婚你去结婚吧,”江太太说,“我们不能签字,要不然,等到你自己满了法定年龄再结婚,反正你们相爱得这么深,也不在乎再等一年多,是不是?你们就等着吧!我不干涉你的婚姻,但我也绝不同意你这个婚姻,明白吗?去吧!一年多并不长,对你对他,也都是个考验,我想,你总不至于急得马上要结婚吧?”

江雁容望着江太太,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改变江太太的主意。是的,一年多并不长。只是,这一年多是不是另藏着些东西?它绝不会像表面那样平静。但,她又能怎样呢?江太太的意志是不容反叛的!她踉跄地退出房间,知道自己必须接受这安排,不管这后面还有什么。

当江雁容带着这消息去看康南的时候,康南上课去了,罗亚文正在他房间里。江雁容把婚礼必须延到一年后的事告诉罗亚文,罗亚文沉思了一段长时间,忽然望着江雁容说:

“江小姐,我有一种感觉,你不属于康南!”

江雁容看着他,觉得他有一种超凡的智慧和颖悟力,而且,他显然是个懂得感情生活的人。

“就是到了一年后,”罗亚文说,“阻力依然不会减少!你母亲又会有新的办法来阻止了。”他望着她叹了口气:“你和康南只是一对有情人,但不是一对有缘人,有的时候,我们是没有办法支配命运的!你觉得对吗?”

江雁容茫然地坐着,罗亚文笑笑说:

“既然你们不结婚,我也要赶回台南去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江小姐,如果我是你,我就放弃了!”

“你是什么意思?”江雁容问。

“这道伤口已经划得很深了,再下去,只有让它划得更深。”罗亚文说,诚恳地望着江雁容。“你自己觉得你有希望跟他结合吗?”他摇摇头,“太渺茫了。”

是的,太渺茫了,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江雁容才更加感到这希望的渺茫。江太太的态度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用无限的温柔和母爱来包围住江雁容,在江雁容面前,她绝口不提康南。同时对她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无形中也限制了她去探访康南。她发现,她等于被母亲软禁了。在几度和康南偷偷见面之后,江太太忽然给江雁容一个命令,在她满二十岁之前,不许她和康南见面!否则,江太太要具状告康南引诱未成年少女。江雁容屈服了,她在家里蛰居下来,一天一天地挨着日子,等待二十岁的来临。

生活变得如此寂寞空虚和烦躁,江雁容迅速地憔悴下去,也委顿了下去。对于母亲,她开始充满了恨意。江太太的感觉是敏锐的,她立即觉出了江雁容对她的仇恨。这些日子以来,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不是外人所能了解的。眼望着江雁容,一朵她所培育出来的小花,那么稚嫩、娇弱,却要被康南那个老狐狸所攀折,这使她觉得要发狂。为江雁容着想,无论如何,跟着康南绝不会幸福。雁容是个太爱幻想的孩子,以为“爱情”是人生的一切,殊不知除了爱情之外,生存的条件还有那么多!她不能想象雁容嫁给康南之后的生活,在所有人的鄙视下,在贫穷的压迫下,伴着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头,那会是一种多么悲惨的生活。她现在被爱情弄昏了头,满脑子绮丽的梦想,一旦婚后,在生活的折磨下,她还有心情来谈情说爱吗?江太太想起她自己,为了爱情至上而下嫁一贫如洗的江仰止,此后二十年的生活中,她每日为了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发愁,为三餐不继忧心,为前途茫茫困扰,为做不完的家务所压迫……爱情,爱情又在哪里?但是,这些话江雁容是不会了解的,当她对江雁容说起这些,江雁容只会以鄙夷的眼光望着她,好像她是个金钱至上的凡夫俗子!然后以充满信心的声音说:“妈妈,只要有爱情,贫穷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