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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生气了?”

“没有资格生气。”康南轻轻说,但他呼吸沉重,像一只被激怒的牛。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烟,打火机的火焰颤动着,烟也颤动着,半天点不着火。江雁容从他手上接过打火机,稳定地拿着,让他燃着了烟。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她淡淡地施了脂粉,小小的红唇丰满柔和,粉红色的双颊细腻娇艳,她穿着件大领口的湖色衬衫,露出白晳的颈项。康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抬了抬眼睛,微微一笑,吹灭了火。

“不认得我了?”她问。

“嗯。”他又哼了一声。

“你知道,妈妈和姨妈她们整天在改变我,她们给我做了许多新衣服,带我烫头发,教我化妆术,舅母成了我的跳舞老师……你知道,我现在的跳舞技术很好了!前天晚上的舞会,我几乎没有错过一个舞!前天不是和政大的,是一个台大的男孩子,他叫我作‘小茉莉花’。”“嗯。”

“人要学坏很容易,跳舞、约会,和男孩子打情骂俏,这些好像都是不学就会的事。”

“嗯。”

江雁容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喷出一大口烟。

江雁容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她投进了他的怀抱,她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前。她啜泣着说:

“康南,啊,康南!”

他抚摸她的头发,鼻为之酸。

“我竟然学不坏,”她哭着说,“我一直要自己学坏,我和他们玩,让他们吻我,跟他们到黑咖啡馆……可是,我仍然学不坏!只要我学坏了,我就可以忘记你,可是,我就是学不坏!”

他捧起她的脸,吻她。他的小雁容,纯洁得像只小白鸽子似的雁容!无论她怎么装扮,无论她怎么改变,她还是那个小小的、纯洁的小女孩!

“雁容,不要折磨你自己,你要等待。”他说。

“等待?等到你娶我的时候吗?告诉你,康南,这一天永远不会来的!”

“你要有信心,是不是?”

“信心?对谁有信心?命运不会饶我们的,别骗我,康南,你也没有信心,是不?”

是的,他也没有信心。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会属于他。

可是,在经过这么久的痛苦、折磨、奋斗和挣扎之后,他依然不能获得她,他不禁感到一阵不甘心。尤其,他不能想象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的情形,他觉得自己被嫉妒的火焰烧得发狂。这原不该是他这个度过中年之后的男人所有的感情,为什么这孩子竟能如此深地打进他心中?竟能盘踞在他心里使他浑身痉挛颤抖?

“康南,别骗我,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预卜一年后的情形,是不是?妈妈个性极强,她不会放我的,她宁可我死都不会让我落进你手中的!康南,我们毫无希望!”

“我不信,”康南挣扎地说,“等你满了二十岁,你母亲就没有办法支配你了,那时候,一切还是有希望!”

“好吧,康南,我们等着吧!怀着一个渺茫的希望,总比根本不怀希望好!”江雁容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康南的肩上。咖啡馆的唱机在播送着一曲柔美的小提琴独奏《梦幻曲》,江雁容幽幽地说:“梦幻曲,这就是我们的写照,从一开始,我们所有的就是梦幻!”

他们又依偎了一会儿,江雁容说:

“五点钟以前,我要赶回去,以后,每隔三天,你到这里来等我一次,我会尽量想办法赶来看你!”

就这样,每隔几天,他们在这小咖啡馆里有一次小小的相会,有时候短得只有五分钟,但是,够了。这已经足以鼓起江雁容的生气,她又开始对未来有了憧憬和信心。她恢复了欢笑,活泼了,愉快了,浑身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这引起了江太太的怀疑,但江雁容是机警的,她细心地安排了每次会面,竟使江太太无法捉住她。可是,世界上没有永久的秘密,这天,她才回到家里,江太太就厉声叫住了她;

“雁容!说出来,你每次和康南在什么地方见面?”

江雁容的心沉进了地底下,她嗫嚅地说:

“没有呀!”

“没有!”江太太气冲冲地说,“你还说没有!胡先生看到你们在永康街口,你老实说出来吧,你们在哪里见面?”

江雁容低下头,默然不语。

“雁容,你怎么这样不要脸?”江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现在爸爸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江仰止有个女儿到男老师房里去投怀送抱!你给爸爸妈妈留点面子好不好?爸爸还要在这社会上做人,你知不知道?”

江雁容用牙齿咬住嘴唇,江太太的话一句一句地敲在她的心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好吧,既然你们失信于先,不要怪我的手段过分!”江太太怒气填膺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江雁容惊恐地望着她的背影,感到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