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码头之乱

迭戈盯着窗户,雨点滴滴答答打在上面。窗下是潮湿的院子,煤气灯在院子里洒下昏黄的灯光。他原指望能看日出的,但今天又是这样阴郁灰暗。在他这个年纪,早起已经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必须承担的刑罚——不过如果能赶上密西西比晴朗的早晨,那玫瑰色的美丽晨光会让早起没那么难熬。但这种灰蒙蒙的天气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即使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迭戈早上还是没办法多睡一会儿。他在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疼痛把他折磨得睡意全无。几天前他在阁楼上突然咳嗽发作摔倒,膝盖和臀部一直疼到现在。

也许那个幽灵的出现终究是他死亡的预兆。

餐点台已经准备好了,像往常一样摆着面包、蜜饯和蔬菜。让他惊讶的是这次安妮塔还买了一些西班牙辣香肠。如果迭戈将来没把她卖掉,那唯一的原因肯定是她准备的餐点台太合他的心意了。虽然安妮塔只是个黑人,但她深知迭戈的一个弱点就是西班牙辣香肠。辣香肠会让他肠胃不适,妻子玛利亚也坚持不让他吃。幸好她不在。迭戈开心地夹了几片油汪汪的红香肠到自己盘子里,决定大发慈悲叫医生来给安妮塔检查身体。

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指甲跟以前不一样了,都变成了苍白色——那种病态的白色。每个指甲上的月牙都像漂白过一样,其余部分则成了过期奶油的那种不健康的颜色。看起来太恶心了!迭戈狠狠地把叉子插到了桌子上。

“准人?”安妮塔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叫他。听声音她还病着,但至少裹着她那大屁股的围裙干净又平整。

“干什么?”迭戈暴躁地问道,“不是告诉你病好之前别出现在我面前么。”

“是的,准人。”她回答着深深鞠了一躬,“但您的东西刚刚送来。”

“这么早?”他不可置信地说。他短暂的欢乐时光本就被女仆打断,现在算是彻底完蛋了。

“是的,准人。”

“叫先生,你这个蠢货!”他对着那个小心讨好他的女仆大吼起来,“你到底还要让我再说多少遍?”

“是,先生。对不起,先生。”

她戴着白手套的手端着一个银质文件托,但是上面毫不相称地放着一张劣质纸张。安妮塔一直在吸鼻涕,突然好像咳嗽又要发作了,她努力忍着,身体都在颤抖。迭戈怒视着她,然后一把抓起了那张纸。他读着上面短短的留言,越来越惊慌。读完之后他猛地把纸扔给安妮塔,喊道:“告诉乔治马上备好马车!”

“是,先生!”

迭戈冲上楼。身上的疼痛全都感觉不到了,就像刚刚关于清晨和香肠的思考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冲进餐厅,直奔挂满手枪的展示墙。迭戈把最近的一把枪从墙上拽了下来——一把西西里岛的轻骑兵手枪。他把枪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打量着墙上的其他展品。最后他换了一把大土耳其燧发枪。它有着东方风格的圆形枪管,保险栓上雕刻着几何图案。但是最棒的地方在于这把枪用的是重型子弹。迭戈匆忙抓起通条‍1和火药匣子,然后跑向楼下的马车。

“乔治!”他不耐烦地敲着马车顶棚大喊,“去码头!”

雨水敲打在马车上,空气里满是寒意,但是穿着天鹅绒马甲的迭戈这次并没有蜷缩在座椅上。马车一晃开始前进,迭戈开始悄悄地将弹药装入重型土耳其手枪。虽然年岁渐老,但他对这套程序还是熟悉得很。事实上,他这辈子已经赢了两次决斗,他还是同僚们公认的神射手。武器准备就绪,最后他拔下了保险栓。他又瞥了一眼自己那让人恶心的白色指甲,匆匆戴上了一副鹿皮手套。

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就像一个角度诡异的天花板。但是在东方,地平线并没有被云遮住,太阳升起,那一小片天空被染成粉色。迭戈坐立不安,感觉去码头的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他在脑子里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都过了一遍。但是想要预测未来是徒劳无功的,所以他又开始回顾过去。

很明显他的房子闹鬼了。在上次遇到那个赤裸的幽灵之后,他就搬到他的远郊庄园去住了。马上就要到新年大选了,每天长途跋涉很不方便,但是他不想再住在那栋公寓楼里了。不巧昨晚市政厅的议会开到很晚,他只能在城里过夜。他差点儿就要让他的妻子玛利亚一起来了,也许这能吓退那个幽灵。但叫她来只会让她接触病恹恹的安妮塔,最后还是作罢。

那个幽灵肯定是莫莉。哈瑞斯一眼就认出她了——当然了,他觉得那是个大活人,因此认定她是莫莉的女儿。福卢格在日记里写到可能会把莫莉卖给他的儿子埃米尔——他也是个混血儿。所以莫莉应该是个黑奴。但她是蓝眼睛白皮肤,所以迭戈推测她大概有八分之一的黑人血统,祖父母中只有一人是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