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可是,人们弄不清他是不是相信自己对人说的话,是不是把这当回事,因为他总把宗教和他祖父在奔驰的马上中弹身亡的事混在一起,仿佛那天晚上他祖父传下的生命种子也在马背上,因而已同归于尽;对这颗生命种子来说,时间便在当时当地停止了,此后的岁月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甚至就他而言,生命也同样终止了。

他妻子在星期日之前回来了。天气酷热,老人说那是杰弗生镇经历过的最炎热的天气。星期日她去教堂,独自一人坐在最后一排的长凳上。在布道过程中她突然站起身,开始朝着布道坛大嚷大叫,对着布道坛挥舞手臂;坛上她丈夫停住讲演,举起双手,俯身靠在讲坛上,定住了。站在她周围的人想拉住她,可她扭斗起来。人们还告诉了拜伦当时的情景:这时她已站在过道上,喊叫着朝讲坛挥拳头,而他正举着手俯身靠着讲坛,慷慨激昂地打比喻,话还没有讲完,一张狂热的脸就那样凝住了。人们不知道她是在向他还是在向上帝挥拳头。然后他走下讲坛来到她身边;这时她不再扭斗,由他领着走出教堂,人们都扭过脸来看着他们往外走,直到主持人叫风琴师弹奏赞美诗。当天下午,教会的长老们召集了一次秘密会议。人们不知道会议内容,只见海托华返回教堂、走进教区委员会的会议室并随手将门关上。

可是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教会凑足一笔款送他妻子到一个公立机构,一家疗养院;海托华送走她后回来,照例在星期日布道。女人们,他的邻居们,其中有的人几个月没到过牧师住宅了,都对他很关心,不时送他一些菜肴;她们相互传说,并对自己的丈夫说,牧师家乱得一团糟,牧师像牲畜那样过日子——饿了才吃,而且有什么吃什么。每隔一个星期他去疗养院探望妻子一次,但总是一天左右就返回,星期日又出现在讲坛上,仿佛这整个事根本没发生似的。人们好心而又好奇地询问起她的健康情况,他一一表示感谢。星期日他又在布道坛上双手挥舞,情绪激昂,声音震颤热切,在这如醉如狂的声音里,上帝、救世军、奔驰的战马、他已故的祖父都幽灵般狂呼乱嚎;坐在坛下的长老们,全体会众,都感到莫名其妙,愤怒不已。秋天,他妻子回到家里,看上去像是好多了,略微显得丰满了些。她的变化还不止这些。也许由于现在她显得贞洁了,起码比较清醒。总之,现在她有些像太太小姐们长期以来希望见到的那个样子,像她们认为牧师妻子应当成为的那种女人。她按时上教堂,参加祷告会;女人们开始上门拜访她,她也回访她们;她总是安静而谦恭地坐着,甚至在她自己家里也一样,而她们则告诉她如何持家,穿什么衣服,该给她丈夫准备什么样的食品等等。

甚至可以说人们原谅了她,事实上根本没对她定过什么罪名,也没给她什么惩罚。可镇上的人不相信女人们忘得了她往日那些以孟菲斯为目的地的诡秘的旅行,对去的目的谁都深信不疑,虽然没有人诉诸言语,大声讲出来,因为镇里人相信有德行的妇女是不会轻易忘事的,无论好事坏事,以免良心的味蕾上失去宽恕人的滋味;因为镇里人相信女人们了解真相,认为坏女人会被恶行迷住心窍,得拿出些时间来表明自己不应引起别人怀疑。然而善良的女人却绝不会受蒙蔽,因为她们自身高尚,不必为自己或别人的好品行而担心,于是有充足的时间来嗅出别人的罪过。因此她们相信,德行往往会蒙骗她们而被视为邪恶,但恶行本身却永远骗不了她们。由于这个缘故,四五个月后当牧师妻子又一次出门,她丈夫再一次声称她去探亲,镇上的人便确信,这一次他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了。然而她仍然回家,他每个星期日照常布道,照常访问会众,看望病人,谈论教区里的事,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可他妻子不再上教堂了,很快女人们也不再去拜访她,不再跨进牧师家的门槛。甚至左邻右舍也看不见她出入的踪影。过了不久,她好像不在那儿了,似乎大家都同意这看法:那儿没她这个人,牧师似乎从未娶过妻子。他照样在星期日布道,而且现在他不再告诉别人她探亲去了。也许他乐得如此,镇里人这样认为。也许他感到高兴,不用再撒谎了。

于是,谁也没看见星期五那天她登上火车,也许是星期六,就是出事的那一天。人们看见的是星期日早晨的报纸,报上说她星期六晚上在孟菲斯从一家旅馆的窗台上跳了楼或者是掉下楼摔死了。房间里有个男人同她在一起。他被抓了起来,喝得醉醺醺的。他俩以假名假姓登记为夫妻。警察从她亲手写的一张纸条上发现了她的真名实姓,这是她写好又撕碎,然后抛进废纸篓的。报纸印了这纸条又报道了她的故事:盖尔·海托华牧师的妻子,密西西比州杰弗生镇人。报道中还提到报社曾在凌晨两点打电话给她丈夫,他却说无可奉告。星期日早上人们到教堂时,院子里挤满了孟菲斯来的记者,他们正在给教堂和牧师住宅拍照。不一会儿,海托华来了。记者们设法挡住他,但他从他们中间穿过,直接走进教堂登上布道坛。一些年老的男女会众早到了教堂,既十分震惊又非常愤慨。他们最恼怒的是记者的来临而不是在孟菲斯发生的事件。可是当海托华进入教堂登上布道坛时,他们却又把记者置之脑后了。先是女人们起身退场,接着男人们也站起身来。不一会儿,教堂内走得空空的,只剩下牧师站在布道坛上,身子微微前倾,面前摊开《圣经》,双手撑在讲坛两旁,并不低下脑袋,从孟菲斯来的记者跟随他进了教堂,坐在后排长凳上。他们说,他没有注意到会众纷纷离去,茫茫然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