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6页)

人们告诉拜伦,最后牧师小心翼翼地合上《圣经》,走下空荡荡的教堂,走过通道时,一眼也没觑那些记者,像会众离开时做的那样,径自走出了大门。几个摄影师在前面等着,摆好了摄影机,头部笼在黑布里等待拍照。牧师显然早料到了这个,他一出门便举起一本打开的赞美诗集挡住面孔。摄影师自然也料到了这一着,他们早就设好圈套。人们对拜伦说,很可能他不熟悉这一套,因而轻易地被人糊弄了。有一个摄影师把机子摆在侧面,牧师完全没注意到,或者等他注意到时已经太晚了。他挡住面孔躲过了前方的摄影机,可是第二天报上登出的照片是从侧面拍的,牧师正在跨步,举着打开的赞美诗集挡住面孔。在诗集背后,他咧开双唇,仿佛在微笑,但牙关却咬得很紧,那副面容活像旧书上画的撒旦。第二天他运回妻子的尸体并进行安葬,全镇的人都参加了葬礼。那并非真正的葬礼,他根本没有把尸体抬到教堂去,而是直接运到了墓地。他正准备亲自诵读《圣经》时,另一位牧师上前从他手里拿过《圣经》。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在他和别人离开后还留下来在那儿望着坟墓。

这之后,甚至其他教区的人都知道他的教区要求他辞职,而他却拒绝了。到了下一个星期日,许多其他教区的人来他的教堂,看会发生什么事。他走进教堂,全体会众便一齐起身往外走,只剩下牧师和从其他教区来看热闹的人。于是,他像往常那样向他们布道,带着人们早就视为亵渎神明的狂乱激情,其他教区的人听了都相信那是不折不扣的神经错乱。

他不愿辞职。长老们要求教区委员会召回他。可是丑闻之后,报上登了那些照片和文字,别的城镇也不接受他。人们都声称,这全然不是针对他本人,只是他运气不好,命中注定。于是人们干脆不上教堂,连那些一度出于好奇心来看热闹的人也不来了——他不再惹人注目,现在纯粹成了愤恨的目标。然而到了星期日,他依旧按时去教堂登上布道坛,会众一见他就起身离开,而游手好闲之徒则聚在教堂外面的街边,听他在空教堂里布道祈祷。下一个星期日,他抵达教堂时发现大门上了锁,游手好闲者看着他去推门,然后松手绝了念头,却仍然仰着面孔站在那儿,沿街围了一圈从来不上教堂的人和小孩。孩子们不明究竟,只知道出事了,都停下来看,眼睛睁得圆圆的,注视着他木呆呆地站在上锁的门前。第二天,人们听说他去找长老们,为了教会的利益永远辞去了教职。

庆幸之余全镇又觉得遗憾,正像人们有时对那些终于被迫屈服的人感到抱歉一样。人们想当然地认为他会远走他乡,教会还为他募集了一笔钱,帮他去别处落户。可是他拒绝离开这个城镇。人们对拜伦说,得知他在后街买了一幢小住宅时(就是他迄今一直居住的那房子),人们万分惊愕,简直是惊讶胜过愤慨。于是长老们又召集了一次会议,因为他们曾经给他一笔钱让他搬迁别处,现在他挪作它用,说明他是假借了名义。他们去找他并把话明说了。他请求谅解,接着回房取出那笔钱,分毫不差,还是原先那些钞票,坚持要他们拿回去。他们拒绝了,而他也不肯说明自己是从哪儿弄到钱来买房子的。于是第二天便有人说,他曾经为妻子买过人寿保险,然后又雇人谋害了她。可是谁都清楚这是流言蜚语,就连散布的人,传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不相信那是真的。

但是他就是不愿离开这个城镇。不久后的一天,人们看见了那块他亲手制作和油漆的招牌,竖立在他的前院,于是明白他已决心留下来。他仍然雇用那个厨子,一个黑人妇女。从一开始他就雇用她。可是人们告诉拜伦,他妻子一死,人们仿佛突然意识到黑厨子是个女人,而且屋里整天就是他和这个黑女人单独相处。他妻子草草葬入坟墓,尸骨未寒,人们就开始窃窃私语了,说他逼得妻子不安分守己,最后寻了短见;因为他不是个大丈夫,没有男子气,而祸根便是那个黑女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原委;整个事情缺的就是这一情节。拜伦静静地听着,暗自心想,人到处都一个样。可是看来,在一个小城镇里为非作歹相当困难,保住隐私颇为不易;另一方面人们却更能假借他人名义凭空臆造,中伤他人,因为这么做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只要让那个想法,那么一个随随便便的字,散布出去潜入人心。终于有一天,厨子不再来干活了。人们听说一天晚上,有一队人草草戴上面具闯入牧师住宅,命令他把她解雇。还听说第二天那女人声称,她是主动停工不去干活的,原因是主人要求她干违背上帝和自然的事。还有一种说法,戴面具的人威胁她放弃工作,因为她是个浅色皮肤的黑人,是所谓的混血女人。据悉,城里还有那么两三个人,反对她干任何她认为是伤天害理的事,而正如一些年轻人所说,要是一件事黑鬼都觉得是伤天害理,那必定非常糟糕。总之,牧师不可能——也许没有试过——再找一个女厨子。说不定就在那天夜晚,那伙人恫吓了城里所有的黑女人。于是,他自己做饭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人们听说他雇了个黑人男厨。不用说,他这一着坏事了,当天晚上便有几个人,面具也不戴,把那黑人抓出来鞭打。第二天早晨海托华醒来,发现他书房的窗户被人砸坏,地板上有块系着字条的砖头,命令他天黑之前滚出城去,字条落款:三K党。可是他仍旧不走。第二天早上,有人在离镇子一英里左右的树林里发现了他。他被绑在树上,打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