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15/15页)
两位修女打开纸卷。取出一截散发蒜味的香肠。高奴代双手则同时插进肥大外套的大兜里,从一个兜里掏出四个煮鸡蛋,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块面包。他剥了蛋皮扔在脚下的干草里,咬着吃起鸡蛋,而蛋黄渣儿掉在大胡子上,好像一颗颗星辰。
羊脂球起床时匆忙慌乱,什么也没有想到,她见这些人坦然地吃东西,不禁义愤填膺,几乎喘不上气来,一时心头火起,责骂的话也涌到嘴边,真想张口痛斥他们的行径,可是气愤已极,讲不出话来了。
没人看她,也没人想到她。她感到这帮体面的恶棍先把她当做牺牲品,再把她视为肮脏无用的东西扔掉。现在又将她淹没在一片鄙夷中了。于是,她想起那只大篮子,装满了好吃的东西,有两只亮晶晶的熟冻鸡、肉酱、梨,还有四瓶波尔多红葡萄酒,全让他们贪婪地一扫而光。然而,就像绳子拉得太紧而绷断似的,她的怒火却陡然平息下来,只感到要流泪。她极力忍住,浑身僵直,像孩子一样要把哽咽吞下去,但泪水还是往上涌,在眼圈儿闪亮,不久,两大颗泪珠就脱离眼睛,顺着面颊缓缓流下来,随后泪珠接连往下流,淌得更快,犹如岩石缝里渗出的水珠,一滴滴顺序落到她那滚圆的胸脯上。她的上身挺得直直的,眼睛凝视前方,苍白的脸绷得铁紧,只希望没人看她。
然而,伯爵夫人偏偏发现了,便对她丈夫使了个眼色。伯爵耸了耸肩,分明表示:“有什么办法?这不能怪我。”鸟太太则得意地窃笑,咕哝道:“做了丢人事,现在哭了。”
两位修女把吃剩的香肠卷在纸里,重又祈祷。
高奴代正在消化吃下去的鸡蛋,两条长腿伸到对面座位底下,身子往后一仰,手臂交叉在胸前,面露微笑,那神情就像要搞恶作剧,接着打口哨吹起《马赛曲》。
大家的脸色阴沉下来。毫无疑问,他身边的人毫不喜欢这一民众之歌。他们烦躁起来,恼羞成怒,一个个的样子活像狗听见手摇风琴的乐声,都要大声嗥叫。
高奴代见此情景,越发吹个没完,有时他还哼出歌词来:
对祖国的爱多么神圣,
快来把我们复仇的手引导支撑,
自由啊,无比珍贵的自由,
快来同保卫你的人并肩战斗!
雪地硬实了一些,驿车行驶速度快得多了,不过,还要经受旅途的颠簸,熬过漫长而凄苦的时间,才能到达迪埃普;因而不论在白天,在黄昏时分,还是在黑洞洞的夜晚,高奴代在车中就是这样残忍而执拗地一直吹口哨,让他这单调复仇的哨声,逼使这些疲惫而气恼的人的头脑从头至尾跟随这支歌,并随着每一拍节都想起相应的歌词。
羊脂球一直在饮泣,在黑暗中,有时在歌曲的拍节之间,传出她未能忍住的一声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