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13/15页)
她的话效果极佳,别人再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
大家一吃完饭,就很快上楼,各自回客房,次日上午很晚才下楼来。
午饭的气氛很平静。大家容些时间,让头天晚上播下的种子抽芽结果。
午后,伯爵夫人提议出去走走;于是,伯爵按照商定的方案,挽起羊脂球的胳膊,走在最后面。
伯爵对羊脂球讲话的口气既亲热随便,又慈祥大度,还掺杂着几分轻蔑,如同庄重的男人对妓女说话,称她“我亲爱的孩子”,他从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无可争议的声望,居高临下对待她,直截了当地触及问题的要害:
“看来,您执意不肯随和一点,做您一生经常做的事情,宁愿让我们滞留此地,和您一样等普鲁士军吃了败仗之后,可能遭受他们肆意残暴地侮辱吗?”
羊脂球默不回答。
伯爵还是婉言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要时,他能既不失“伯爵先生”的身份,又会大献殷勤,曲意逢迎,显得风流可爱。他极力渲染这次救急多么重要,他们会多么感激她。继而,他突然嬉皮笑脸,直接以“你”相称,说道:“要知道,亲爱的,他一定会炫耀,说他尝到了国内不多见的漂亮妞儿的滋味儿。”
羊脂球一言不答,快步追上大家。
一回到旅馆,羊脂球立刻上楼回客房,再也没有露面。大家都极度不安。她到底要怎么样呢?如果她还抗拒,那可就进退维谷啦!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干等她也不来。佛郎维先生却走进饭厅,对大家说,鲁塞小姐身体不适,他们可以先吃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伯爵走到旅馆老板身边,低声问道:“行了吗?”对方回答:“行了。”为了顾全体面,伯爵对旅伴们没讲什么,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每个人当即就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且喜形于色了。鸟先生嚷道:“他娘的!我请诸位喝香槟,只要这旅馆里有的话!”鸟太太一阵心跳,她看见老板拿着四瓶酒回来了。突然间,一个个都活跃起来,又说又笑,又吵又闹,心里充满了一种轻佻的欢乐。伯爵似乎这才发现卡雷-拉马东夫人非常迷人;而那位棉纺厂厂主则恭维伯爵夫人。谈话既欢快又诙谐,往往妙语连珠。
忽然,鸟先生面露惊慌之色,举起双臂,吼了一嗓子:“别做声!”他们都住了口,无不深感意外,几乎有点震悚。这时,鸟先生侧耳细听,两只手捂在嘴上“嘘”了一声,又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重又侧耳细听,然后才以正常的声音说道:“诸位放心,一切顺利。”
起初大家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又都微微一笑。
过了一刻钟,鸟先生这一闹剧又重演一遍,这一晚上还反复数次;他时常装作同楼上一个人打招呼,从他那推销商的脑瓜里挖出语意双关的话,给对方出主意。有时,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叹道:“可怜的姑娘啊!”再不就咬牙切齿地咕哝:“这个普鲁士的无赖,好啦!”还有时候,谁都不想这件事了,他又连喊几声:“够啦!够啦!”接着仿佛自言自语:“但愿我们还能见到她的面,可别让那畜生给糟踏死啊!”
这些庸俗的玩笑话虽然不堪入耳,却令大家开心,没有引起任何人反感;须知气愤也同其他情绪一样,取决于环境氛围,而这些人周围渐渐形成的气氛,则充斥着轻薄猥亵的念头。
到了上最后一道点心的时候,几位女士也含沙射影,讲了些俏皮话。每人的眼神都闪闪发亮,大家喝了不少酒。伯爵即使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外表也十分庄重,他打了个深受赞赏的比方,说是北极严冬时节过去了,被困在冰雪中的人看着往南的航道开通,无不欢欣雀跃。
鸟先生乐不可支,他站起身来,手里举着一杯香槟,嚷道:“为庆贺我们解放干杯!”所有人都起立,为他喝彩。两位修女拗不过几位太太的盛情相劝,小口抿了抿她们从未尝过这种泛泡沫的酒,然后说这像柠檬汽水,不过味道好多了。
鸟先生概括当时的情景:
“只可惜没有钢琴,要不然就能跳一场四组舞。”
高奴代始终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极为严肃的思虑中,有时狠狠扯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好像还要拉长似的。时近午夜,大家终于要散了。鸟先生摇摇晃晃,过去突然拍了拍高奴代的肚子,结结巴巴地对他说:“您哪,今天晚上,怎么不快活,一句话不讲呢,公民?”不料高奴代猛地抬起头,两眼射出凶光,扫视在座的所有人,说道:“告诉你们这些人,你们刚才的行为无耻透顶!”说罢站起身,走到门口,又重复一遍:“无耻透顶!”这才出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