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11/15页)
他在几位女士面前经过时,微微躬身致意,接着十分鄙夷地瞧了瞧几个男人;而这几个男人倒也不失尊严,没有脱帽,唯独鸟先生做了个要摘帽的动作。
羊脂球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而三位有夫之妇则感到莫大的耻辱:她们同这名妓女走在一起,却偏偏撞见十分放肆对待她的那个军人。
于是,她们谈起那个军官,品评他的身材和容貌。卡雷-拉马东夫人结交过许多军官,极有鉴赏眼光,她觉得这个军官还不错,甚至惋惜他不是法国人,否则准能成为所有女子都会迷恋的一名很帅的轻骑兵。
回到旅馆,大家又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甚至为了区区小事,说话也尖酸刻薄起来。大家沉默无语,匆匆吃过晚饭,各自回房睡觉,期望在睡梦中消磨时间。
次日下楼来,大家脸上都是一副倦容,心情也十分恶劣。几位太太几乎不跟羊脂球说话了。
教堂的钟声响了,是为一个孩子洗礼。这个胖姑娘也有一个孩子,寄养在依弗托的农户人家里,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从来不挂在心上,现在想到要受洗礼的孩子,便猛然萌生对自己孩子的强烈爱心,于是她非要去参加那个仪式不可。
羊脂球一走,其他人就彼此瞧瞧,将椅子凑近,因为他们感到终究要做出个决定。鸟先生灵机一动,有了个点子:向那军官建议放别人走,把羊脂球一人扣住。
还是佛郎维先生担当传话的使命,可是,他刚上楼就下来了。那个德国人熟识人的本性,将佛郎维先生赶出了门,声称他的欲望只要得不到满足,就扣留全体旅客不放。
鸟太太市井无赖的脾气发作了:“我们总不能老死在这里吧。这个小娼妇,跟所有男人干那种事,就是她的本行,我看她没有权利挑肥拣瘦。我倒要问问,这玩意儿在鲁昂碰见谁要谁,连马车夫都行!没错儿,夫人,就是省督府的那个马车夫,这事儿我清楚,他总到我们店里买酒。而今天,让她帮我们摆脱困境,这个小婊子,倒忸怩作态起来啦!……照我看啊,那个军官行为倒很正派。也许他好长时间没有接近女人了,当然我们这三个人更对他的口味。可是不然,他愿意将就,只要大家都玩的这个女人。他尊重有夫之妇。想一想吧,他是这里的主人啊。他只要说一句:‘我要。’在他手下士兵的协助下,就能把我们强奸了。”
那两位女士微微打了个寒战。漂亮的卡雷-拉马东夫人眼神发亮,脸色有点苍白,仿佛已经感到自身被那军官强施非礼了。
几个男人本来单独商量,这时都凑过来。鸟先生怒不可遏,要把“这个贱货”手脚捆起来献给敌人。不过,伯爵出身外交官世家,三代出任大使,而他本人又天生一副外交家的派头,主张使用巧计:“还是劝她自行决定。”
于是,他们密谋一番。
几位女士也凑得更紧,放低讲话的声音。大家共同讨论,各抒己见。而且,话也都讲得极有分寸。尤其几位女士,谈论这种极其淫秽的事情,措辞也都文雅委婉起来。大家讲话都句斟字酌,特别审慎,一个外人撞见绝对听不懂。不过,上流社会的所有女子,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遮羞布,只能掩饰其外表;她们一遇到这种风流事,立刻心花怒放,由衷地感到快意销魂,如鱼得水,怀着乐此不疲的春心,为别人撮弄野合偷情,好比一个馋嘴的厨子在给另一个人做晚饭。
谈到后来,他们觉得这件事太有趣了,不觉恢复了快活的情绪。伯爵逗乐的话也颇为轻率,但是讲得很巧妙,只引起会心的一笑。鸟先生一开口,话可就放肆粗鲁多了,但是,他们丝毫也不觉得不堪入耳;他太太直统统表达出来的看法,令所有人都折服了,她说:“这个妞儿既然就是干这行的,干吗偏偏要拒绝这一个呢?”多情的卡雷-拉马东夫人似乎还这样想:她若是羊脂球,倒宁肯接受这一个。
他们久久商议如何围歼,就好像要攻陷一座被围困的堡垒。每人都确定要扮演的角色、要依据的理由、要施展的手腕。他们也确定了攻打的方案、要采用的计谋和突袭,以便迫使这座活堡垒开门纳敌。
然而,高奴代却躲到一旁,根本不相与谋。
他们几人都全神贯注,谁也没有听见羊脂球回来。幸而伯爵轻轻嘘了一声,他们这才抬眼一看,羊脂球已经走到跟前。大家戛然住口,一时颇为尴尬,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到底伯爵夫人比别人灵活,深谙交际场上虚伪那一套,她就问羊脂球:“这次洗礼,有意思吗?”
胖姑娘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就从头至尾讲述一遍,她见到什么人,每人什么姿态,甚至教堂的外观也都讲到了,最后还说了一句:“有时祈祷祈祷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