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10/15页)
伯爵洗牌,分牌。刚开局,羊脂球就得了三十一点。不久,大家心思转移到打牌上,担忧的情绪便平静下来了。不过,高奴代倒发觉,鸟先生夫妇串通一气作弊。
大家要入座吃饭的时候,佛郞维先生又来了,他操着嘶哑的声音说道:“普鲁士军官让我来问伊丽莎白·鲁塞小姐,她是不是还没有改变主意。”
羊脂球站在那里,脸色刷白,继而又突然涨红,她怒气攻心,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终于发作:“您去对那个无赖,对那个臭流氓,对那个普鲁士的狗东西说,我绝不同意,您听清楚了:我绝不,绝不,绝不同意。”
旅店胖老板出去了。这时,大家围上来,盘问羊脂球,要她讲出她见军官时所谈的秘事。她先是不肯说,不过实在气极了,不久便高声嚷道:“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他要跟我睡觉!”
大家都义愤填膺,听了这句粗话,谁也没有感到刺耳。高奴代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甩,把酒杯震碎了。大家异口同声谴责那个无耻的兵痞,只听一片怨怒,同仇敌忾,仿佛逼迫羊脂球委身,就是要求他们每人都做出一份牺牲。伯爵十分憎恶地说,那些人的行径如同古代的蛮族。几位太太对羊脂球尤为怜惜和体恤。两位修女只是在吃饭时才露面,她们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家发泄一阵愤怒之后,还是照样吃晚饭,不过话不多,都在闷头思量。
几位太太早早回房歇息了。男人还待在那里,边抽烟边组成牌局,并邀来佛郎维先生,他们想要巧妙地套他的话,了解用什么办法来消除那个军官的刁难。然而,他一个心思打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回答,总是重复这句话:“打牌,先生们,打牌。”他打牌十分专心,连痰都忘记吐了,结果胸膛里不时发出悠长的声音,肺子咝咝鸣响,发出哮喘病的整个音阶,从低沉的音符一直到小公鸡学打鸣时那种嘶哑的尖叫。
他的女人困倦了,来叫他去睡觉,他也不肯上楼去。那女人只好一个人走了,她一向“早起”,日出总要起床;而那男的是“夜猫子”,随时准备陪朋友熬过半夜。他冲女人嚷道:“把我那蛋黄牛奶放到炉边热着。”说罢又打起牌来。大家看出从他嘴里什么话也套不出来,就说时间晚了,各自回客房休息。
次日,他们还是早早起床,都隐约抱着一种希望,抱着更强烈的启程的欲念,生怕在这家破烂不堪的小旅馆里再泡—天。
唉!驿马还拴在马厩里,车夫依然不见踪影。大家闲得无聊,就围着马车转来转去。
午饭的气氛极为沉闷。夜晚深思往往会改变看法,大家对羊脂球的态度似乎冷淡一点了,现在他们都几乎怨恨这个女人,怪她没有偷偷地找那个普鲁士人,以便一觉醒来给旅伴们一个惊喜。这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吗?谁又能够知道呢?她也可以保住面子,对那军官说她只是可怜旅伴们的困境。这种事对她也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他们心里这样想,谁也没有讲出来。
下午,大家都闷得要命,伯爵提议到镇上走走。每人都把身子裹得严严的,这一小伙人就出去了,唯独高奴代和两名修女不去。高奴代宁愿守着炉火。两名修女则到教堂或神父住宅去打发时日。
严寒日甚一日,冻得鼻子和耳朵像针扎的一般,冻得双脚疼痛难忍,每走一步就受一下罪。等到望见田野,望见覆盖大地的那无边无际的一片白色,大家感到十分凄凉悲惨,只觉得灵魂冻透,一阵揪心,立刻掉头往回走了。
四个女人走在前面,三个男人相距不远跟在后面。
鸟先生清楚所面临的形势,他突然发问:这个“婊子”是不是连累他们,在这种地方还要长久待下去?伯爵始终温文尔雅,他说这种事只能心甘情愿,不能硬逼一个女人做出如此痛苦的牺牲。卡雷-拉马东则指出,如果真像传闻那样,法军要从迪埃普反攻,那么两军就要在托特这里相遇。另外两个人一听这话,更加忧心忡忡了。鸟先生又说道:“干脆徒步逃离吧。”伯爵耸了耸肩膀:“您怎么能这样想?要走在雪地里,我们又带着夫人!那些大兵会立刻追赶,十分钟就能追上,把我们当成俘虏抓回来,任意摆布了。”这话不错,大家都沉默了。
几位太太在谈论打扮,她们之间有几分拘谨,仿佛离心离德了。
街口那边突然出现那个普鲁士军官。无边无际的雪野,衬出他那穿着军装的细腰蜂般长长的身影,只见他走路双膝向外撇开,那种军人特有的步行姿势,是怕弄脏了刚刚擦亮的皮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