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6页)
话音刚落,撮着扔了草帽,哭倒在夫人脚下:“夫人,我这副样子,没脸见你了!”
大家这才看清楚,撮着一头乱发,齐根剪掉。剪得又不整齐,的确又滑稽又难看。小茶抿住嘴,忍不住要笑,死死地才忍住。
茶清缓缓地说:“不太放心,到府上来看看,吴升要陪我。巡抚署,一把火烧光了。刚刚去看过,巡抚增温,逃到后山,刚刚抓牢,关在福建会馆。走到门口,曙,我就见撮着蹲在墙脚边,不肯进来。说是没脸皮,呆——徒!”
茶清说到这里,对小茶说:“去,拿把剪刀!”
林藕初问:“你也剪辫子?”
茶清一笑:“跑到这里来革命了,我这个老发鲜!”他少有地幽默了一下。
他反过手去,一刀剪了头发,四下看一看,出其不意朝夫人扔了过去,“夫人处置了吧。”
林藕初握着那根花白辫子,眼泪在眼眶中转:“茶清,我是现世报了,你看看这还是不是一户人家?妇道人家不守妇道,到外面胡天黑地地闯?还有天醉,这么大一爿茶庄,他是老板,平常不管也罢了,这种要紧时光也不管,还晓不晓得这条性命在不在呢!”
小茶一听这话,立刻吓得呜呜咽咽哭起来了。没哭几声,被夫人喝住:“你嚎什么丧?本事一点没有,只晓得哭!”
茶清皱了皱眉头,对小茶说:“孩子管牢,其他事情有我。”
茶清要去珠宝巷打探杭天醉的消息,吴升也要跟着一块儿去。茶清对摄着交代了一应事务,林藕初说:“你放心好了,我会照应好的。”茶清叹口气,说:“你啊,最最要硬气,最叫人不放心。”
林藕初听了他这样说话,心里感动,又要哭,说:“外头多长只眼睛,子弹飞来飞去,吴升,你跟紧点”“有数的。”吴升说。
“见着这对冤家,叫他们快快回来!”
林藕初千叮咛万叮咛,就是没有想到着回来。茶清伯走路快。“茶清会走着出去,抬着回来。”
杭天醉被困在了总司令部,没完没了地起草文件,书写公告,写传单,写标语,困了就打个吨,醒过来再继续干,没人拉他去开什么紧急会议,连赵寄客要去上海见汤寿潜也没和他商量。他自己也搞不清在这里忙了多久,过了一夜还是两夜,还是根本就没过。赵寄容回来,二话不说,端起那只曼生壶,就咕喀咕嘻地一长口,然后拍拍杭天醉的脑袋说:“到底剪掉了。”
杭天醉也拍拍他的头,说:“彼此彼此。只是小心旗营还没攻下,这次革命若不成功,你那辫子,岂不又剪早了?”
赵寄客用拳头一捶桌子,说:“我带一个炮队上城隍山,对着将军署一阵轰,看他们投不投降?”
正这么说着,有人来报,说门口有人找杭天醉。杭天醉倒是觉得新鲜,这种时候,还有人找?正纳闷着,吴升打头,吴茶清跟着进来了。
赵、杭二人,均为晚辈,见着茶清,白发苍苍一个老人,也剪了辫子,且闯进了革命大本营,都吃惊地站了起来,说:“茶清伯,这么危险,你怎么也来了?家里出事了?”
“你娘不放心你,在屋里头哭,说是你被官府打死了。我说,哪里有那么便当的死法,你要不放心,我去看看,打探一下,便是。”
“我总不能撇下茶清伯一个人,外头乱得很,还有人抢米店呢I”吴升说。
“怕什么?大不了再来一次太平天国,长毛造反!”
人们这才想起来,茶清伯是太平天国的老英雄了。杭天醉从小在茶清膝下长大,还从未见过茶清伯有今天这样的兴奋,一双寿眉下,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人倒是瘦,但腰板笔挺,神清气朗。
说到半个世纪前的事情,晚辈们不由肃然起敬,尤其是赵寄客,很认真地问:“茶清伯,你还记得起详情吗?”
老人用手掌盖着茶盏,另一只手指着墙上挂着的地图,就开了讲。
1861年11月,整整五十年前,李秀成带着太平天国将领,包围了杭州,吴茶清当年二十出头,是李秀成卫队的亲兵。12月29日早晨,太平军分别从望江、候潮、凤山、清波四个门攻人杭州外城。当时的浙江巡抚王有龄,可没有今日这些人识时务,上吊自杀了。
“李秀成也和今日民军领袖一样,不想扩大战事,殃及人民,便亲书一信,致杭州将军瑞昌劝降,说:‘言和成事,免伤男女大小性命。’还答应了可以让旗人自动离开杭州,愿给船只。‘尔有金银,并可带去;如无,愿给助资,送到镇江而止’。”
“茶清伯真是神了,记得那么清爽。”
茶清淡淡抿一口茶,说:“我就是那个送信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