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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陡然爆发了,用力地拍了一下窗台,他直跳了起来,大声地说:
“钱!钱!钱!你脑子里只有钱!见了面,你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就跟我要钱!我每个月的公费都交给你了,你为什么不省着用?借钱,借钱,借钱!你以为我有多厚的脸皮去一再向人借钱!”
她仓皇后退,睁大了眼睛,惊惶而痛楚地望着他,微张着嘴,她欲言又止。眼底深处,有一种不信任的、受伤的、难堪的,几乎是瑟缩而卑微的表情就浮了出来,她的眉梢紧蹙在一块儿了,嘴里轻轻地往里面吸着气,好像她身体里有某个地方在剧烈地痛楚,以致她不得不弯下腰去,用手按住了胸口。她挣扎着,半晌,才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来。
“对不起,书培,对不起。”
“对不起?”他嚷开了,头昏昏然,汗水从额上不断往下滴,从脑后的发根里一直淌往背心里去。他瞪视着她:那受惊的神态,那卑微的表情,那忍辱的道歉……对不起!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为什么像个被虐待了的小媳妇?为什么永远那样卑屈低下?难道他欺辱过她?难道他轻视过她?难道他虐待过她?他向她逼近,室内的温度像盆火,他胸中也燃烧着一盆火,这两盆火似乎将把他整个烧成灰烬。他无法控制地大叫了起来:“对不起?什么叫对不起?你永远不许对我说对不起!”
她更加仓皇了,更加受惊了,她继续后退,直到身子贴住了墙,那木皮的墙早被太阳晒得滚烫,像烙铁般烙住了她的背脊,她昏然地看着他,茫然失措地、几乎是呻吟般迸出一句话来:
“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你该说什么?你能说什么?”他胸中的怒越发燃烧起来,烧得他头晕目眩,烧得他失去理智,烧得他不知所云,“你除了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像个受了酷刑的奴隶!看你那副委屈样子!看你那副吓得发抖的样子!好像我虐待了你,好像我欺侮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只会说对不起!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吗?你知道我为你做了些什么?为了你,我给同学瞧不起,为了你,我到处打躬作揖地找工作,为了你,我负债累累,为了你,我和最要好的朋友吵架,为了你,我失去自尊,失去骄傲,失去所有的诗情画意……而你,只会对我说对不起?”
她被动地站着,眼睛越睁越大,已睁得不能再大了,那受伤的表情,逐渐被一种迷乱的失措和深切的悲痛所取代了。她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身后的木板墙上,整个人像张贴在墙上的壁纸。他的脸对她越逼越近,声音越喊越响,他嘴里的热气吹在她的脸上……而她,已退无可退。于是,像个被逼进死角里的困兽,她陡然惊动了,伸出手来,她一把推开了他,就像箭一般射向了大门口,她踉跄狂奔,只想逃开,逃开,逃开……立即逃开!她这一跑,使他倏然惊觉了,他连思想的余地都没有,就一下子蹿过去,拦在房门口,他用双手撑在门框上,死瞪着她,颤声问:
“你要做什么?”
她收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在那儿,怔怔地望着他那拦门而立的、高大的身子,似乎忽然间明白自己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处境了。她慢慢地垂下头去,慢慢地弯下身子,然后,她就像一团突然瘫软下去的棉花,滚倒在地板上了。她尽量屈起膝来,因为她开始觉得自己胃部在抽搐,整个人都痉挛成了一团。
他吃惊了,蓦然问,他扑向了她,把她从地板上抱上起来,他瞪视她的眼睛,变得面无人色了。
“你怎样了?”他苍白着脸问,声音颤抖,“你怎样了?”
她苦涩地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怕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凝视她那孤苦无助的脸,那失神而痛楚的眼光,立即,理智像闪电击醒了他,他这才惊觉到自己所说的和所做的了。他睁大眼睛,咬紧牙关,感到她躺在自己怀中,轻如一片羽毛。他瞪视她,心里在疯狂地低语着:
“你要杀了她了!你已经杀了她了!”
冷汗从他额上冒了出来。他不再说话,只是把她抱进卧室,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把她的头扶进枕头里,用手拂去她面颊上的发丝,用手帕拭去她额上和颈项间的汗珠,再拉平她的衣褶……他细心地做这一切,细心得好像这是他唯一可做的事……然后,他就在床前跪了下来,把面颊无言地埋进她身边的床单里。
她被动地躺在那儿,也一句话也不说,只睁着眼睛,呆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他轻轻地拿起她的一只手,用面颊熨帖在她手上,用嘴唇轻触那纤细的手指,他沙哑地低语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