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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裤拿来了,除了材质是纯丝的外,看起来跟我平时在梅西百货买的差不多。但吸引我注意的是,“E.T.”两个交错的字母上方,竟绣了伯爵的冠形纹章,但当时我并未作声。

“很好,很好,”艾略特说,“那等背心好了,就一块儿寄来吧。”

我们离开服饰店。艾略特走了几步后,转头对我笑了笑。

“你看到那个纹章了吗?老实说,我要你陪我来夏尔凡的时候,早就忘记这回事了。我应该还没机会告诉你,教皇陛下恢复了我祖先的头衔。”

“你说什么?”我没顾得上礼貌,语带诧异地问道。

艾略特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你不晓得吗?我的母亲是罗里亚伯爵的后代,伯爵跟随菲利普二世到英国来,还娶了玛丽王后的侍女。”

“就是那位血腥玛丽吗?”

“我想只有异端才会这样叫她,”艾略特语气僵硬地说,“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一九二九年整个九月,我都待在罗马。其实我很不情愿,因为罗马那时没什么人,但幸好当时责任感战胜了享乐的念头。我在梵蒂冈的朋友说,经济就快崩盘了,大力劝我把手头上所有美国股票全数卖掉。天主教会的智慧毕竟累积了两千年之久,所以我丝毫没有怀疑,拍了个电报给亨利·马图林,要他抛售我的股票,改买黄金保值,也拍电报给露易莎要她卖股票。亨利·马图林回了电报,问我是不是疯了,还说除非我确定,否则他绝不卖出。我立刻再度拍电报给他,语气非常坚定,请他马上照办,并在事成后回报。可怜的露易莎没有听我的话,赔得可惨了。”

“所以股市崩盘的时候,你老兄过得可舒服了?”

“老朋友,有一个美国人的说法,你应该用不太到,但用来形容我的情况倒非常恰当。我半点损失都没有,反倒捞了不少油水35。过了一段时间,我只花少少的钱,就把卖掉的股票全买回来了。我只能说这一切是天意,所以觉得应当做点事情来回馈。”

“噢,那你是怎么回馈的呢?”

“这个嘛,你也晓得墨索里尼收回了蓬蒂内沼泽的大片土地,我得知教皇很担心居民没有地方可以望弥撒。总而言之,我就盖了座小小的教堂,具有罗马教堂风格,跟我在普罗旺斯看到的那座一样,每个细节无不完美,我不得不说,完全就是百分百的杰作。教堂奉献给了圣马丁,因为我十分走运,刚好找到一面关于圣马丁事迹的彩绘玻璃,上头是圣马丁把长袍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给了个赤裸的乞丐,象征意义跟教堂很契合,我就买了下来,镶嵌在圣坛正上方。”

我没有插嘴问他,圣马丁的善举和他的行为到底有什么相似之处。他及时抛售股票赚取暴利,如今把钱献给上帝,更像是在支付中介费。但象征意义多半非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参透。艾略特接着说了下去。

“我后来有幸把照片拿给教皇看,教皇对我和蔼有加,说一眼就看出我慧眼独具,还说现在世风日下,他很高兴能遇到既忠于教会,又有深厚艺术涵养的人。这实在是毕生难忘,而过了没多久,我便接到教会通知说教皇要赐我爵位,真的是惊喜万分。身为美国公民,我觉得用头衔不免显得炫耀,当然在梵蒂冈除外,那是非用不可。所以我不准我的约瑟夫称我为伯爵,想必你也会替我保密。我不想把这事张扬出去,但又不希望教皇以为我不重视这项殊荣,所以才把纹章绣在贴身衣物上,这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尊敬。老实说,在细纹衬衫底下藏着这等头衔,我自以为还是很光荣的。”

我们就此道别。艾略特说六月底会到蔚蓝海岸,但他并没有出现。他原本已安排好把用人从巴黎送来,自己再悠闲地开车下去,抵达后一切便都已就绪,但不凑巧的是,他出发前接到伊莎贝尔的电报,说母亲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如前所述,艾略特不仅与姐姐的感情好,家族观念也深,便在瑟堡搭第一艘船返国,又从纽约回芝加哥。他写信告诉我,布雷德利太太病重,瘦得不成人形,也许能再撑几周,顶多几个月,但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有责任陪她最后一程。他说芝加哥的高温没有想象中难受,也不在意缺乏像样的社交,因为当时也无心参与。他说,美国同胞对于大萧条的反应太让他失望了,他本来以为他们懂得看开一些。艾略特说得倒容易,毕竟损失都由别人承担,而他如今坐拥过去没有的财富,恐怕没资格如此苛刻。信末,他托我捎个口信给几位朋友,还请我务必记得逢人就说明他的别墅今夏未开放的缘由。

不出一个月,我再度接到他的来信,说布雷德利太太过世了,信中字句恳切动人。我早晓得他纵然为人势利又做作得有些荒唐,本性其实善良、多情且正直,若非如此,我势必料不到这封信他会写得这般得体、真诚和朴实。信中提到,布雷德利太太的后事似乎有些紊乱。她的大儿子是外交官,由于驻日大使离任,他必须在东京担任代办,无法请假回国;小儿子在我初识布雷德利一家人时派任菲律宾,后来调回华盛顿,于国务院担任要职。他在母亲病危之时,曾偕妻同来芝加哥,但葬礼后不得不立即回华府。有鉴于此,艾略特觉得有必要留在美国办好一切后事。布雷德利太太把财产均分给了三个孩子,她在一九二九年的股灾中赔得很惨,所幸后来他们替玛文的农场找到了买主——在艾略特的信中,农场被称为“亲爱的露易莎的乡间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