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9页)

现在,雅娜已经横下一条心,不再害羞胆怯了,她立即回答:

“我丈夫不想再要孩子了。”

神甫特别感兴趣,转身注意她,要以教士的好奇心来挖掘床笫的秘密。正因为有这种秘密,他才觉得主持忏悔有意思。他问道:

“怎么会这样呢?”

雅娜尽管下了决心,到了该解释的当口,她又心慌了:

“就是他……他……他不肯让我怀孕。”

神甫明白了,他了解这类事情。他详详细细地查问了一遍,一个饥渴的男人是如何贪吃的。

接着,他思索了片刻,然后语调平静地,就像谈论好年景一样,为她拟定了巧妙的行动计划,安排了每个步骤:

“亲爱的孩子,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相信您已经怀孕了。那样一来,他就不再留神了,您就会真的怀孕。”

雅娜满脸羞红,但是她既然豁出去了,便追问道:

“那……他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呢?”

神甫最有办法左右支配人了:

“您逢人就说有了身孕,到处宣扬,最终他本人也会相信的。”

接着,他又像为这种策略辩解似的,补充说道:

“这是您的权利。教会容忍男女情爱的关系,完全旨在生育繁衍。”

雅娜回去便照计行事,半个月之后告诉于连说,她觉得怀了孕。于连吓了一跳: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雅娜当即列举她觉察有孕的理由。但是,于连仍然自我安慰地说:

“那可不一定!唉,等着瞧吧。”

于是,每天早上他都问一声:“怎么样?”雅娜总是回答:“没有,还是没有来。我若是没怀孕才怪呢。”

于连这才发慌了,他又气恼,又深感意外,一再咕哝说:

“这我就不明白了,一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搞的,就是把我吊死,我也说不清呀!”

一个月之后,雅娜到处讲她怀孕的消息,但是碍于复杂而微妙的廉耻心,单单没有告诉奇蓓特伯爵夫人。

于连刚一起疑心,就不再和她同床了,后来他气急败坏,只好认了,声明一句:

“这个可是送上门来的货。”

此后,他重又到妻子的房间过夜。

神甫的预料果然成了现实:雅娜怀孕了。

雅娜乐坏了,从此每天夜晚,她都插上房门,立誓永远保持贞洁,以便感谢她所崇拜的冥冥中的神。

她几乎重新感到幸福了,心中不免奇怪,她那丧母的悲痛何以平复得这么快。当初她以为永难得到宽慰,岂料刚过两个月,这个流血的伤口就愈合了,现在只余下一丝淡淡的悲伤,好似投在生活上的一层惆怅的轻纱。她觉得再也不会发生任何变故了。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会始终爱她,她无须照管丈夫,一直到老过着平静而称心的生活。

到了九月底,比科神甫前来礼节性地拜访,他身穿一件只带一星期污渍的新法袍。他引见了他的继任托比亚克神甫。新任本堂神甫很年轻,身形瘦小,说话口气很大,眼睛周围有沉陷的黑圈,表明此人性情暴躁。老神甫调任到戈德镇去当教区的长老了。

雅娜舍不得老神甫,着实感到伤别。这位好好先生的面孔,联结着她少妇时期的全部记忆。是他主持她的婚礼,是他为保尔洗礼,也是他为男爵夫人举行葬礼。她只要一想到爱堵风村,眼前就必然浮现挺着大肚子经过庄园的比科神甫。雅娜喜欢他,因为他既快活又自然。

他尽管升迁,脸上却无喜色。他对雅娜说:

“我心里难过,子爵夫人,心里确实难过。我到这里,算来有十八年了。唉!这个区收益不多,不是个富庶的地方。男人谈不上应有的信仰,女人呢,哼,女人也都不大正经。女孩子总是先朝拜大肚子圣母,才会到教堂来结婚,新娘花冠插橘花,象征贞洁。这地方的橘花也不比别处贵。尽管如此,我还是爱这地方。”

新任本堂神甫显得很不耐烦,他憋得满脸通红,突然说道:

“我一来,这一切都得改变。”

他穿一件洁净的旧法袍,身体显得非常瘦弱,那样子就像个大发脾气的孩子。

比科神甫斜了他一眼,他快活时总爱这样瞧人。他又说道:

“嗳,神甫,要想阻止这种事情,就得把全区的教民全用链子锁住,就是锁住也不顶用。”

那年轻教士厉声答道:

“那就瞧着吧。”

老神甫微微一笑,送一捏鼻烟嗅着,又说道:

“随着年纪增长,您就会心平气和了,神甫,有了经验也一样。您那做法,只会把仅余的信徒逼走,脱离教堂。这地方,大家是信教的,但是好犯混,您可得当心。老实说,我一看见一个肚子大点的姑娘前来听讲道,心里就会想:‘她要给我多添一个教民。’于是,我就设法让她结婚。嗳,您阻止不了她们失足,不过,您可以找出那个小伙子,阻止他抛弃当了母亲的姑娘。促使他们结婚,神甫,促使他们结婚,别的事儿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