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一片阳光(第2/3页)

“咱们别回头看,”赫丝特·普林回答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为什么还老想它呢?瞧!我把这符号扯掉,连同它一切都除去了,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这回事似的。”

说着,她解开扣紧红字的别针,把红字从胸部拿下来,向远处的枯叶扔去。神秘的符号飞落在小溪的这一边。假如它再往远处飞一掌之宽[74],它就会掉进水里,就会给这条小溪在低声倾诉着的晦涩难懂的故事的基础上,又增加一个悲哀的故事。然而,那刺绣的红字就落在那儿,像一颗遗失的宝石那样闪闪发光。某个倒霉的流浪汉可能会把它拾起来,于是,从那以后,他便老是会被奇怪的罪恶的幽灵、沮丧的心灵和莫名其妙的灾祸缠住。

拿掉红字之后,赫丝特久久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随着这声叹息,羞愧、痛苦的重负便离开了她的灵魂。啊,这是多么大的宽慰!直到她感受到了自由,她才知道它的重量!凭借另一种冲动,她把拘束着秀发的传统帽子脱掉。乌黑、浓密的头发披落在她的肩上。顿时,那头茂密的秀发中现出了光和影,赋予她的容貌以柔和的魅力。她的嘴上和双眼中露出了一丝喜悦和温柔的笑意,它像是从这个女人的心中迸发出来似的。她长期以来一直那么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了深红色的红晕。她的女性魅力、青春和全部的美艳,又从人们所说的不可挽回的过去复原了,并与她的新的希望和前所未有的快乐一起聚集在此刻的魔术圈内。因此,仿佛天地间的阴郁,只是这两颗凡人的心的放射物似的,随着他们的悲哀消失了。霎时,像是天空突然发出微笑似的,阳光迸射出来,在昏暗的森林里倾泻了一大片,令每片绿叶都舒展,把落地的黄叶都变成了金黄色,使阴森森的灰色树干闪闪发光。那些曾经制造阴影的物体如今却成了发光物。人们可以凭借这怡人的闪光,沿着小溪的水路探索到神秘的森林腹地。那里已经成了一个欢乐的谜。

这就是大自然对这两个人的幸福所表示的怜悯——

那从未被人类法律征服,也从未被更高的真理启发的、荒凉的、未开化的森林中的大自然!不论是刚产生的,或是被从死一般的睡眠中唤醒的爱情,总是会产生阳光,令人心里充满喜悦,以至于它溢于外部世界。即使森林依然处于昏暗中,在赫丝特和亚瑟·丁梅斯代尔的心目中,它也是明亮的!

赫丝特怀着另一阵喜悦望着他。

“你必须认识认识珀尔!”她说道,“我们的小珀尔!你见过她——是的,我知道!——可是,你现在要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她。她是个奇怪的孩子!我几乎无法了解她!但你会像我一样疼爱她,并告诉我该怎么对待她。”

“你认为这孩子愿意认识我吗?”牧师问道,心里有点不安,“我早就怕见孩子了,因为他们常常对我表示不信任——难以很快与我混熟。我甚至也害怕小珀尔!”

“啊,那太遗憾了!”母亲回答道,“可是,她会深深地爱你的,而你也会疼爱她的。她就在附近。我喊她来!珀尔!珀尔!”

“我看见这孩子了,”牧师说道,“她在那边,站在远处小溪另一边的一道阳光下。那么,你认为这孩子会爱我吗?”

赫丝特微笑着,又继续喊珀尔。珀尔就在远处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正如牧师所说,她像一道阳光下的衣着艳丽的幻影。这道阳光透过大树枝之间的弯曲部分照射在她的身上。光线来回抖动着,使她的身影若明若暗。当太阳的光辉忽来忽去的时候,她时而像一个真实的孩子,时而像一个孩子的幽灵。珀尔听见了母亲的呼喊,便穿过树林,慢慢地走过来。

当她的母亲坐下来与牧师谈话的时候,珀尔并不觉得这段时间很乏味。昏暗的大森林——尽管它对将人间的罪恶和烦恼带进森林里的那些人是严厉的——

竭力地成了这个孤单的孩子的游伴。森林虽然是阴郁的,但它却装出最亲切的心境来欢迎她。它献给她蔓虎刺果,那是去年秋天长出,今年春天才成熟的,如今在枯萎的叶子上红得像一滴滴的血珠。珀尔采集这些野果,对它们的野生风味满意极了。荒野中的小动物几乎没有刻意地去避开她。没错,一只后头跟着十只小松鸡的母松鸡气势汹汹地朝前跑过来,但很快就对自己的凶猛表示后悔,咯咯咯地叫唤着,让它的幼雏别害怕。一只鸽子独自栖息在低低的树枝上,任珀尔走到树枝下,发出一种像是问候,又像是惊恐的啁啾声。一只来自它所栖身的高大树木深处的松鼠,或是愤怒,或是愉快地吱吱叫着——因为松鼠就是这么一种暴躁、古怪的小东西,要区别它的各种情绪是困难的——它对着这孩子吱吱直叫,还将一个松果扔到她的头上。那是个去年的松果,而且已被它锐利的牙齿啃咬过了。一只正在睡梦中的狐狸,被她走在落叶上的轻轻的脚步声惊跳起来,好奇地注视着珀尔,似乎拿不准是该溜走,还是该继续待在那儿打盹。据说——不过,这个故事无疑已变成荒诞的了——一只狼走上前,对着珀尔的罩衫嗅了嗅,然后,将那颗残暴的头伸过去让她的手抚摩。然而,事实似乎是:森林和它养育的这些野兽,都在这个人类小孩身上认出了与它们一样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