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是5月初春时节,这是一个整年少有的温暖宜人的星期,一个叫人在寒风凛冽的隆冬和炎热难熬的酷暑之间暂时喘息一下的星期。卡萝尔每天从镇上走向繁花似锦的大自然——由于充满了新的生命力,大自然仿佛显得如痴如醉一般。

那是一个令人心荡神移的时刻,好像她又回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相信世界上确实存在——美。

有一天,她朝北向遥远的燕子湖畔走去。她常常喜欢沿着铁路轨道走,这是因为那里路线笔直,路面也很干燥,已成为大草原上行人的一条康庄大道。她迈着大步,跨过一根根枕木向前走去。每到十字路口,她不得不爬过拦阻牲口通行的尖木桩。她踩在铁轨上走,伸开左右两臂,以便保持平衡,并且小心翼翼地让脚跟站稳。当她失去平衡,身子就往前倾,两臂在空中拼命乱划。有时她摔倒在地,就哈哈大笑起来。

铁路两旁,野草丛生,杂乱不堪,烧荒后剩下的残茎枯茬还会扎人。草丛里露出黄灿灿的金凤花,还有紫红的花瓣、毛茸茸的灰绿叶子的铁线海棠。有一丛熊果树,它的枝柯却红得闪闪发亮,看上去很像涂在日本酒杯上面的彩釉。

她顺着碎石堤跑下去,向提着小篮子采花的孩子们频频微笑,又把一束鲜艳的海棠花插在她洁白罩衫的前胸口袋里。绿油油的麦田诱使她离开笔直的铁路线,爬过了锈斑累累的铁丝网。她沿着小麦低畦和裸麦田之间的小沟往前走去,眼望着一大片裸麦被微风吹拂着,闪现出点点碎银一般的光影。她在燕子湖畔发现一块草地,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野花,而印第安人种的烟草上,则开着洁白如雪的绒花,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块举世罕见的古代波斯地毯,奶油色、玫瑰色、淡绿色相映成趣,煞是好看。野棘在她脚跟边发出悦耳的喧闹声。洒满阳光的燕子湖上,和风轻拂;绿草如茵的湖边,浪花四溅。她纵身一跃,跳过了一道落满柳絮的小溪,来到一个嬉闹的小树林,那里有许许多多的白桦树、白杨树和野李子树。

白杨树上的叶子,如同柯罗145风景画上的一样,都有一层灰色绒毛,碧绿银白的树干,看上去很像白桦树,同时也像舞台上小丑的胳膊腿,细长而富有光泽。野李子树上云朵般的白花,好像让小树林笼罩在春天的轻雾里,朦朦胧胧一直逶迤到远方。

她一溜小跑来到了小树林那边。隆冬蛰居以后,一旦重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她禁不住高兴得大声嚷了出来。野樱树上开满了小花朵,使她情不自禁地从暖洋洋的林间空地,信步走进了绿荫如盖、寂静无声的树林深处,在那里,阳光穿过嫩叶的间隙,投下了闪烁不定的光点,她仿佛置身于万顷碧波的海底。她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沉思默想地往前走去,在长满地衣的圆木旁边发现了一朵杓兰花。她走到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原野——一片片波浪起伏的碧绿碧绿的麦田。

“我相信!森林之神至今依然存在!那边的大地该有多美!它和巍峨的群山一样壮丽!妇女读书会,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走出小树林,踏上了大草原。在诡谲奇突的云层密布的苍穹下,大草原显得格外广袤无垠。一个个小池塘,都在闪闪发光。一群红翅膀鸫鸟正在一片沼泽地的上空追逐一只乌鸦,仿佛在空中演出了一出瞬息即逝的闹剧。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小山冈上,有一个男人扶着犁耙正在耕地,他的那匹马弯着脖子,沉重而又缓慢地使劲儿往前拉。

她沿着小道走到了通往戈镇的大路,路旁野草丛生,一簇簇蒲公英分外鲜艳夺目。有一道小水涧正在大路底下混凝土筑成的涵洞里汩汩地流动着。她拖着沉重疲乏的脚步往前走去,心里感到十分愉快。

一个男人驾着一辆乱蹦乱跳的“福特”车,呜呜呜地开到她身边,招呼她说:“肯尼科特太太,你要搭车吗?”

“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喜欢自个儿慢慢走。”

“今天天气真好,我看到有些地里的小麦长势很好,少说也有五英寸高,哦,再见再见!”

那个人到底是谁,她压根儿记不得了,可是他的这一声招呼,使她感到十分温暖。这个乡巴佬对她说的几句充满友情的话,在戈镇的太太小姐和大老板那里,她还从来都没有——也许是她的过错,也许是他们的过错,也许双方谁都没有错——听到过呢。

离戈镇约莫有半英里路,在榛子林和小溪之间的一大片洼地上,她发现一个吉卜赛人露宿的营地:一辆带篷的马车,一顶帐篷以及拴在帐篷外面木桩上的几匹马。有一个宽肩膀的男人蹲在篝火前,手里拿着煎锅正在炸着什么。他看了她一眼。他是迈尔斯·伯恩斯塔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