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4页)

卡萝尔心中原以为转眼间就能实现的希望,早已烟消云散了,她举目四望,心里不觉凉了半截。可是肯尼科特呢,尽管他的眼睫毛上挂满湿雾,他还是满心感到了“回老家”的喜悦。她看到的是光秃秃的树干和黑魆魆的树丫枝,草坪上有几堆积雪融化后已露出松软的褐色泥土。空地上到处都是长得老高的枯草。眼前那些房子不像夏天那样,屋前屋后都有绿荫掩映,实在难看极了,活像临时避难所。

肯尼科特简直连嘴都合不拢,正悄悄地笑着说,“天哪,你快瞧那一边!杰克·埃尔德准给他的汽车房上过油漆了。你看!马丁·马奥尼在他的养鸡场四周修了一道新围墙,嘿,修得真呱呱叫。鸡飞不出来,狗钻不进去。不用说,这道围墙就是好。真不晓得修一码296长围墙要花多少钱呢?是啊,我们戈镇人,哪怕是在寒冬腊月,也一直在垒泥砌砖呢。远比那些加利福尼亚人更有事业心呀。唉,千好万好,还是我们家乡最好。”

她发现,镇上居民整整一冬的垃圾都往自己的后院里倒,待到开春以后再清除。最近由于天气转暖,冰雪开始融化,后院里赫然在目的是一堆堆煤灰渣子、碎骨头、破被褥,还有凝成硬块的油漆罐头,上半部覆盖着一层冰凌子,下半部被淹在低洼处的水坑里。后院里垃圾已把积水变成一片浑浊的色彩:有血红色的,暗黄色的,还有赭黑色的,令人见了真是恶心。

肯尼科特笑嘻嘻地说,“你瞧大街那一边!饲料商店门面已经修过,挂上了一块黑底金字招牌,使整个街区面貌焕然一新。”

她发觉,他们在路上碰到过几个人因为气候恶劣,身上都穿着破衣烂衫,看起来简直很像稻草人……“不妨想一想,”她心里暗自纳闷,“长途跋涉了两千英里,经过无数崇山峻岭和巨大城市,最后就在这里下了车,准备在这里长期定居下去!我真闹不明白干吗偏偏非要选择这个地方不可?”

她看见有一个人,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外套,头上戴着一顶布鸭舌帽正迎面走来。

肯尼科特吃吃大笑着说:“你瞧是谁来了!原来就是萨姆·克拉克!天哪,天气那么坏,人们穿戴打扮也难免怪里怪气的。”

这两个男子汉一见面就互相握手,少说也握了十二次之多。随后,他们又按照美国西部的风俗习惯,瓮声瓮气地相互说道:“喔唷唷,喔唷唷,你这头老猎狗,你这个老魔鬼,近来你好不好?”“你这个偷马的老贼,说不定还是别看见你好呢!”萨姆只是隔着肯尼科特的肩膀向她点点头,反而叫她觉得怪别扭的。

“也许我真不应该离开这里出远门旅行去。我不再会撒谎了。但愿他们都给忘了才好!只要再走过一个街区,我又可以看到我的孩子了!”

最后他们终于到家了。她擦着出来欢迎他们的贝西舅妈身边走过去,两膝跪在休身旁。休结结巴巴地说:“妈妈,妈妈,你别走啦!跟我在一起,妈妈!”她也禁不住大声嚷道:

“不,我一辈子不再离开你!”

休自个儿又说:“那是……爸爸。”

“天哪,他一看就认识我们,好像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肯尼科特说,“加利福尼亚那一边,像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儿,你说哪有他聪明伶俐!”

托运的行李一送到家里,他们就在休身旁堆起了许许多多的玩具:有从旧金山唐人街买来的一长溜两腮飘着美髯的、小小的木刻雕像;小巧玲珑的平底舢板船和小铜鼓;有圣迭戈法国老艺人雕刻的积木;还有圣安东尼奥297特制的套索。

“妈妈走了这么久,你不会见怪吧?”她低声对休说。

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盘问休许多问题,比如说,感冒过没有?吃麦片粥时是不是还要调皮捣蛋?早上碰到过哪些不称心的事儿?这时候,贝西舅妈大献殷勤地竖起一个手指头,向卡萝尔暗示说:“既然你已出过远门玩了那么久,而且还花费了那么多的钱,我巴望你现在总可以心满意足,好好地待在家里,不要再往外乱跑。”殊不知在卡萝尔眼里,贝西舅妈至多只不过是喜欢穷叨咕的长舌妇罢了,所以说对她的话不但当作耳边风,而且还反问了贝西舅妈一句:

“他喜欢吃胡萝卜吗?”

窗外的大雪已把那些邋里邋遢的后院都给遮没了,她心里倒觉得很高兴,暗自寻思道,碰上这种下雪天,反正纽约和芝加哥的大街上也得跟戈镇这里一样脏,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可他们室内毕竟是又漂亮、又舒适。”她嘴里哼着歌儿,认真地一件一件查看着休的衣服。

晌午过后,天色越发变得阴暗起来。贝西舅妈已经回家去了。卡萝尔把孩子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女佣人走进来,大发牢骚说:“今儿个晚上还要熏制牛肉片,牛奶没有,啥也做不了。”休一个劲儿想睡觉,卡萝尔一看就知道是给贝西舅妈宠坏了,他一会儿大哭大闹,一会儿又拼命地去抢卡萝尔的银柄刷子,一连抢了七次之多——即便是对一个久别归来的母亲来说,也是够腻味的。除了休在吵闹和厨房里传来的响声以外,整个屋子显得特别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