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3页)

尽管她到处打听,还是闹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孤苦无依的人死在济贫院里。相反,济贫院这类机构,也是给肯尼科特这种人留着后步的,因为肯尼科特辛辛苦苦地干了五十个年头,为的是“多攒下几个子儿防老呢”,要是他把这点儿钱都拼命押在假的石油股票上,最后自然只好进济贫院了。

卡萝尔认为戈镇这个地方实在太沉闷、太邋遢,她的看法一点儿都不错,自然受到人们赞同。她发觉,有些年轻的女孩子和不苟言笑的老太太,也都有同样的看法。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因为不乐意做家务才逃跑出来,至于那些老太太,确实令人怜悯,因为她们早已失去了可敬的丈夫和古老的宅邸,现在好歹能住上小公寓,有时间就看看书,日子过得倒也挺舒适。

但除此以外,她还了解到,如跟别的小镇相比,不论从大胆的色彩、聪明的设计,一直到惊人的思想深度,戈镇也还算得上是一个样板吧。有一次,跟她同住的那个女教师谈到中西部铁路沿线某小镇时,曾用一种冷嘲热讽的口吻说过,那个小镇虽然大小和戈镇差不多,但就是看不到草坪和树木,铁路道轨简直杂乱无章地沿着遍地煤渣的大街逶迤而去,铁路工场屋檐下和大门口都被烟炱覆盖着,而且一圈圈油烟还在不断地往外冒。

现在,她从闲谈中对其他一些小镇的情况也略知一二了。比方说,有一个草原上的村子,成天刮着风,一到春天,路上的烂泥有两英尺深,入夏以后,满天沙土飞扬,给新漆过的房子结上一层层痂疤似的,连盆里寥寥无几的花朵上也都积满了尘垢。在新英格兰的工厂区,工人们住的都是一排排小棚屋一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从火山喷薄而出、后又经过冷却了的一块块熔岩。新泽西州有一个富饶的农业中心,远在铁路线以外的地方,当地居民都是虔诚的教徒,但统治他们的却是一些简直愚昧无知、整天价坐在杂货铺里谈论詹姆斯·G·布莱恩308的老朽之辈。

在南方,有一个小镇,到处都是木兰花和白色圆柱——这在卡萝尔看来,本是罗曼蒂克的象征——可是那里的居民都憎恨黑人,百般奉迎有钱有势的世家望族。在西部,有一个矿工居留地,简直就像是一大块毒瘤。此外,还有一个正在欣欣向荣中的小型花园城市,许多聪明灵巧的建筑师都在那里工作,闻名遐迩的钢琴家和油嘴滑舌的演说家也常来访问演出,但由于劳资双方之间斗争的缘故,大家都很容易动肝火,所以说,即使是在最最轻松愉快的新房子里,对信奉左道邪说的人也在不断地进行威胁围攻。

这个时期卡萝尔的心理活动过程,虽然可以用一张曲线图来表示,但读起来并不很容易。图上有许多线条中断了,方向也不太明确,应该上升的地方,往往会一溜歪斜地低了下去;图上的颜色,有时是淡蓝色,有时是粉红色,有时还可以看到铅笔符号没有擦净留下的灰色痕迹。只有个别几根线条,还可以勉强辨认出来。

凡是心里郁郁不乐的女人,都喜欢从玩世不恭、流言蜚语和满腹牢骚中寻求慰藉,或者干脆皈依上帝,莫名其妙地寄希望于新的宗教思潮,免得自己多愁善感,见物伤心。卡萝尔虽然并没有采用上面这些方法来逃避现实,但她温柔乐观的性格,现在已被戈镇弄得胆小如鼠了。即使她这次离家,也是在仓促之间仅仅鼓足一时之勇气才促成的。她在华盛顿与其说是熟悉有关行政事务以及工会方面的情况,还不如说是她重新获得了一种新的勇气,也可以说是一种淡淡的蔑视人生的态度,有人就管它叫“泰然自若”。她眼前的工作既然跟数百万人、几十个国家休戚相关,所以她觉得大街并不如她过去想象的那么伟大重要,实际上是非常之渺小。她从前总觉得维达、布劳塞、博加特那种人神通广大,不免有些望而生畏,可现在这种感觉早已荡然无存了。

她从自己的工作中,从她所接触到的那些搞妇女参政运动的妇女——她们居然能在敌对的城市中建立组织,或是袒护政治犯——身上,多少学到一种不受个人情感影响的态度。这时她方才明白,她从前也像莫德·戴尔一样以自我为中心,动不动因为一些小事而生气。

卡萝尔开始抚躬自问,过去她为什么总是对某些个别人大发脾气呢?其实,真正的敌人并不是个别的几个人,而是那些陈规旧俗——谁最赤胆忠心地为它们效劳,谁受害也就最大。它们利用种种伪装的形式和冠冕堂皇的名词,比方说,什么“上流社会”,“家庭”,“教会”,“健全的企业”,“政党”,“祖国”,以及“优越的白种人”等等,使它们的专制统治暗中得以实现。卡萝尔认为,面对着那些陈规旧俗,唯一的自卫办法,就是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