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元的遗产(第13/14页)
这是个不幸的决定。就在第二天,市场上发生了空前的崩溃,那是打破纪录的崩溃,摧毁性的崩溃。这一下华尔街彻底垮台了,全部的金边证券都在五小时内跌了九十五档,亿万富翁穷得在包华利街上讨饭吃。爱勒克还是沉住气,不肯撒手,极力坚持着要“赌到底”。可是后来终于来了一次催卖的请求,使她无力应付,于是她那些想象中的经纪人就把她出卖了。她是不会轻易死心的,直到这时候,她才丧失了她的男子气概,女人的本色又占了上风。她伸出手去抱住丈夫的脖子,哭哭啼啼地说:
“这是我的错,你不要原谅我吧,我受不了!我们成了叫花子了!叫花子,我真晦气啊。结婚的事永远不会出现了,那一切都成了过去的事,现在我们连那个牙医都买不起了。”
一句严厉的责难溜到赛利嘴边上来了:“我央求你抛掉,可是你——
他没有说出口来;他知道她已经伤心透顶、悔恨交加,也就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苦。他心中升起了一个比较高尚的念头,于是他就说:
“别灰心,我的爱勒克,现在并没有一切都完蛋!其实我伯父那笔遗产,你连一个钱也没拿去投资,你所投的不过是还没兑现的未来的钱财;我们所损失的只是你凭着那无比的经济眼光和智慧,从那未来的钱财获得的增值罢了。别泄气,摆脱你的苦恼吧,我们那三万元还原封未动哩。现在你既然得到了那么多的经验,你想想一两年内你可以干出多大的成就啊!女儿的婚事并没有告吹,不过是延期罢了。”
他的话是令人欣慰的。爱勒克看出了这多么有理,于是这番话便产生了电流一般的作用,她止住了眼泪,她那勃勃的雄心又高涨到顶点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彩,心里满怀感激。她举起手来发誓保证,预言未来的事情,说道:
“现在我在这儿声明——”
但是她的话被一个客人打断了,那是《萨格摩尔周刊》的编辑和老板。他碰巧到湖滨镇来看望他的一位即将去世的默默无闻的祖母,了却一番心愿。为了兼顾这桩难受的事情和自己的业务,他特地来拜访福斯特夫妇,因为他们在过去四年中,一心一意地忙于别的事情,居然把他们的订报费忘却了,欠款共计六元。再没有比这位客人更受欢迎的了。他对提尔贝利伯父的情况一定很熟悉,想必知道他什么时候有进坟墓的希望。他们当然不能正面提出问题来,因为那就会使那笔遗产落空,可是他们可以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来试探,希望能获得结果。但是这个主意偏不灵,这位脑筋迟钝的编辑并不知道人家是在向他试探消息。可是煞费苦心没有做到的事情,后来居然在无意中如愿以偿了。这位编辑为了说明他所谈的一桩事情,需要用个比喻的说法,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天哪,这可真难对付,像提尔贝利·福斯特一样!——这是我们那儿的一句俗话。”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使福斯特夫妇不由得惊跳了一下。那位编辑看出来了,于是他抱歉地说:
“没什么恶意,我保证。这只是一句俗话,只是一句笑话,你知道吧——没什么意思。他是你们的本家吗?”
赛利抑制住他那火热的渴望,极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回答道:
“我——呢,我倒不知道是不是本家,可是我们听见人家说到过他。”那位编辑很高兴,于是又恢复了镇静的态度。赛利接着又说:“他——他——身体还好吗?”
“他身体还好?哦,天哪,他到阴间去已经五年了!”
福斯特夫妇浑身都因伤心而发抖,虽然内心的感觉好像是高兴。赛利不动声色地——以试探的口吻说:
“啊,真是,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免一死——连阔人也免不了这一关。”
那位编辑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你这话也包括提尔贝利,”他说道,“那可不恰当。他是一文不名的,镇上的人不得不凑钱来埋葬他。”
福斯特夫妇呆若木鸡地坐了两分钟,又发呆,又发冷。然后赛利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问道:
“真的吗?你知道这是真的吗?”
“哎,那还用说!我是遗嘱执行人之一。他死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一部手推车,他把它留给了我。那部车子没有轱辘,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可是也总算聊胜于无,所以为了答谢他这番好意,我就随便写了几句悼词,准备发表,可是让别的材料挤掉了。”
福特斯夫妇根本没有听见——
他们的杯里已经盛满了苦酒,再也装不下了。他们垂头丧气地坐着,除了心痛之外,对一切都失去感觉了。
一个钟头以后,他们仍旧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客人早已走了,他们却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