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元的遗产(第11/14页)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们乘着那梦想的游艇在夏天的海上游玩,悠闲自在地斜倚在后甲板的凉棚底下。他们都沉默着,因为各人都在忙着想各人的心事。近来这种沉默的局面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常见了,过去的亲近和热情已经在衰退。赛利那次可怕的招供产生了后果,爱勒克极力要把对那些事情的回忆从心中赶出去,可是它偏偏赖着不走,于是羞耻和苦恼的心情毒害了她那美妙的梦幻生活。现在她看得出,(在星期日)她的丈夫成了一个放纵无度、令人生厌的家伙。她对这种情况不能闭上眼睛装作没有看见。近来每逢星期日,她要是能不看他,就再也不望他一眼了。

但是她自己呢——

难道她就毫无过失吗?唉,她知道并不是那样。她对他保守了一个秘密,她对他不忠实,这使她多次受到良心上的谴责。她违背了他们的契约,还隐瞒着他。她在强烈的诱惑之下,又做起生意来了。她冒险投机,把他们的全部家财做保证金,买下了全国所有的铁路系统和煤矿、钢铁公司。现在每到安息日,她就时时刻刻都在战战兢兢,唯恐偶尔漏了口风,使他发觉这个秘密。她因为做了这件不忠实的事情,心里非常苦恼和懊悔,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心老是平静不下来,不由得不对他感到怜恤。她看见他躺在那儿,喝得烂醉、心满意足、从不怀疑,心中就不免充满了惭愧的情绪。他从不怀疑——满腔热情地完全信任她,而她却在他头上悬着千钧一发随时可能降临的——

“嘿——爱勒克,你看怎么样?”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她忽然清醒过来。她从心中摆脱了那个伤脑筋的问题,觉得很高兴,于是她的声调里带着许多像往日那样的柔情,回答道:

“你说吧,亲爱的。”

“你知道吗,爱勒克,我觉得我们做错了——也就是说,你做错了,我说的是女儿的婚事。”他坐起来,胖得像个蛤蟆似的,满脸慈祥的神色,活像一尊青铜佛像,说话的口气认真起来了。你想想看——

已经五年多了。你从一开始就始终抱定一个宗旨:每次走了运,身价高了一层,你老是要坚持把行情再抬高五档。我每回认为该举行婚礼的时候,你总是发现更大的机会,我也就再遭到一次失望。我觉得你这个人未免太难满足了。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落空的。起初我们甩下了那个牙医和律师。那倒是做得对——那是很妥当的。接着我们又甩下了那个银行家的儿子和屠宰商的少爷——这也做得对,而且很有道理。这之后又甩下了众议员和州长的儿子——

我承认这也毫无错误。然后又甩下了参议员和美国副总统的儿子——

这也完全做对了,因为那些小小的头衔并不能永久保持。然后你就打贵族的主意,我记得那是我们的油矿终于开采成功的时候——

对。我们打算找一找‘四百大家’的门路,和那些世家拉拉关系。那些人家门第高贵、神圣非凡、难以言状,有一百五十年的纯正血统,早已消除了一个世纪以前的祖先身上所带的咸鳕鱼和生羊皮袄的气味,从那以后,世世代代从来没有人做过一天工,玷污他们的门第。这总该行了!唉,当然该结婚啊,可是又不行,偏巧从欧洲来了两个真正的贵族,于是你马上又把那些冒牌货甩掉了。这实在太令人扫兴了,爱勒克!从那以后,又经过多么长的一连串变化啊!你甩掉了两个从男爵,换成两个男爵;甩掉两个男爵,又换成两个子爵;子爵又换成伯爵,伯爵又换成侯爵,侯爵又换成公爵。现在总该行了,爱勒克,兑现吧!——

你已经赌到最大限额了。你找到了四个公爵,随意挑选;他们属于四个不同的国籍,个个都名声很好、身体健康、血统纯正;个个都破了产、负了满身的债。他们的身价很高,可是我们有的是钱,对付得了。喂,爱勒克,别再拖延了,别再让这事情悬着了,把整副的牌都拿过来,让两位小姐自己挑选吧?!

在赛利对爱勒克的婚姻政策提出这一大堆责难的时候,她始终温和而自得地微笑着;她的眼睛里闪出一股愉快的光彩,似乎是得意之中透出一丝微妙的惊讶神色。她极力镇静地说:

“赛利,干脆找王族,你看怎么样?”

妙极了!可怜的人啊,这个主意使他欢天喜地,他猛地一下跌倒在船上的龙骨外板上,在吊锚架上蹭掉了胫骨的皮。他一时高兴得头昏眼花,然后才定定神,瘸着腿走到妻子身边坐下,睁开他那双惺忪的醉眼,像往日一样,闪出一股一股的赞赏和柔情的光彩,望着她出神。

“我的天哪!”他热情地说,“爱勒克,你真是伟大——简直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女人!我永远也猜不透你有多大本领。你真是高深莫测啊。我刚才还自以为有资格批评你的计划哩。我呀!哎,假如我冷静地想一想,我就会知道你心中自有妙计。喂,宝贝儿,我简直性急得要命——快给我说说你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