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来跳去的女人(第5/10页)

“船快到基涅什玛了!”甲板的另一侧有人高声喊道。

可以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有人从小卖部出来从旁经过。

“听我说,”奥莉加·伊凡诺夫娜说,她幸福得又笑又哭,“拿葡萄酒去。”

画家激动得脸色发白,坐到长椅上,怀着爱恋而感激的眼神打量着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后来他闭上眼,懒洋洋地微笑着,说:

“我累了。”

他把头靠在栏杆上。

九月二日,温暖,风平浪静,但一片阴沉。一清早,伏尔加河上升起薄雾,九点钟以后又下起毛毛细雨来。看来完全没有转晴的希望。喝茶的时候,里亚博夫斯基对奥莉加·伊凡诺夫娜说,绘画是一门最难见成效而又最枯燥乏味的艺术,说他算不得画家,只有傻瓜才认为他有才华。突然间,他无端抓起一把餐刀,划破了自己一幅最好的画稿。早茶后,他神情忧郁地坐在窗前,眼望着伏尔加河。可是伏尔加河不再波光粼粼,变得浑浊灰暗,看上去冷冰冰的。所有的一切都使人想到,阴雨绵绵、阴沉的秋天即将来临。似乎是,两岸那一块块葱茏的绿毯,河上一串串宝石般的波光,明澈的蓝色远天,伏尔加河整个色彩斑斓、赏心悦目的自然美景,此刻都已让造物主收回去,藏进箱笼里,以备来年春季之用。伏尔加河附近的乌鸦在盘旋,讥笑它:“光秃秃一片!光秃秃一片!”里亚博夫斯基听着它们的聒噪,默默想道:他已江郎才尽;世上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相对的、愚蠢的;他不该让自己受这个女人的约束……总之,他心情不好,苦闷难当。

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坐在隔板后面的床上,手指梳理着自己亚麻色的秀发,时而想象自己在客厅里,时而在卧室里,时而又在丈夫的书房里。想象又把她带到剧院里,带到女裁缝那里,带到那些名流朋友家里。现在他们都在干什么呢?他们还想起她吗?演出季已经开始,应该考虑一下晚会的事了。戴莫夫呢?啊,可爱的戴莫夫!他在每封信里都那么温存地、像孩子般苦苦央求她早点回家!每月他都给她寄来七十五卢布。有一次她写信告诉他,她欠了几位画家一百卢布,不久他真的把这笔钱寄来了。多么宽厚、善良的人啊!旅行生活搞得奥莉加·伊凡诺夫娜筋疲力尽,她厌烦了,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些乡民、这河上的潮气,甩掉那种肉体肮脏的感觉,这种浑身肮脏的感觉是她从一个村子搬到另一个村子,住在农家小屋里时时刻刻都感觉到的。要不是里亚博夫斯基许诺过,他要跟那些画家在此地一直住到九月二十日,她本可以今天就离开这里。要真能这样,那该多好啊!

“天哪!”里亚博夫斯基呻吟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太阳呢?没有阳光,我那幅阳光灿烂的风景画就无法画下去了!”

“你不是还有一幅画面上是多云天空的画稿吗?”奥莉加·伊凡诺夫娜从隔间走出来,说,“记得吗?在前景的右侧是树林,左侧是一群母牛和鹅。趁现在你可以把它画完。”

“哼!”画家皱起眉头,“画完!难道您以为我这人就那么蠢,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对我的态度变化真大!”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叹了一口气。

“嘿,那就好。”

奥莉加·伊凡诺夫娜的脸上一阵抽搐,她走到炉子旁边,哭了起来。

“对,现在缺的就是眼泪。算了吧!我有成千上万种理由哭,但就是不哭。”

“成千上万种理由!”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呜咽着说,“最根本的理由就是您已经把我当成了累赘。是的!”她说完,放声大哭起来,“说实在的,您现在已经为我们的爱情感到羞耻。您想方设法提防被那几个画家知道,其实是瞒不过去的,他们早就知道了。”

“奥莉加,我只求您一件事,”画家央求道,一手按着胸口,“只求一件事:别再折磨我!此外,我对您别无所求!”

“那您起誓,说您现在仍然爱我!”

“这太折磨人了!”画家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他跳了起来,“到头来我只好去跳伏尔加河,要不然发疯!你饶了我吧!”

“好啊,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嚷起来,“动手呀!”

她又号啕大哭起来,跑回隔间去了。雨水打在农舍的干草顶上,响起沙沙声。里亚博夫斯基抱着头,在小屋里踱来踱去。后来他一脸果断的神色,似乎想对谁证明什么,戴上帽子,扛上猎枪,出了农舍。

他走后,奥莉加·伊凡诺夫娜躺在床上哭了很久。她首先想到,最好服毒自尽,让回来的里亚博夫斯基发现她已经死了。想象又把她带回自家的客厅,带回丈夫的书房。她想象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戴莫夫身旁,享受着身心的安宁和洁净,到了晚间坐在剧院里,听马西尼[22]演唱。她想念文明,想念城市的繁华,想念那些名人,想得她愁肠寸断。进来一位农妇,不慌不忙地生炉子做饭。烟熏火燎,空气被烟熏得变成了淡蓝色。画家们回来了,高筒靴上沾满了烂泥,脸上挂着雨水。他们分析画稿,聊以自慰地说:伏尔加河即使遇上恶劣天气,也自有它的魅力。那只廉价的挂钟在墙上滴答作响……冻僵的苍蝇聚在放圣像的屋角里嗡嗡乱叫,可以听到板凳底下那些厚纸板中间有蟑螂爬来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