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儿(第5/5页)
她又有了自己的见解,吃饭的时候,她对萨沙的父母说,如今读中学的孩子真不容易,古典教育毕竟比实科教育强,因为中学毕业后,出路有的是,可以去学医,做医生,也可以读工科,当工程师。
萨沙上学了。他的妈妈去了哈尔科夫妹妹家,从此一去不复返。他父亲天天外出给牲口治病,常常三天不着家。奥莲卡觉得这孩子没人管了,成了房子里的多余人,就要饿死了。她把他领到厢房来,给他布置了个小房间。
半年来萨沙就生活在厢房里,每天早晨,奥莲卡就走近他的小房间,他睡得正香,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呼吸声很细。她舍不得唤醒他。
“萨什卡,”她难受地说,“起来,宝贝儿!该上学了。”
他起了床,穿上衣服,做好祷告,坐下来喝茶。连喝了三杯茶,吃下两只大面包圈,外加半只抹了奶油的法式面包。他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所以情绪不太好。
“我说,你,萨什卡,寓言可没好好儿背熟,”奥莲卡望着他,说,那眼神像是送他出远门似的,“你真叫我操心。你呀,得加把劲儿学,宝贝儿……听老师的话。”
“嘿,请您别唠叨了!”萨沙说。
接着他就沿着街上学去了,他身材矮小,戴只大制帽,背着书包。奥莲卡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萨什卡!”她呼喊道。
他回过头,只见她塞给他一个枣子或一块糖。两个人拐进了学校所在的那条巷子。后面跟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好不叫他害臊,萨什卡便回头对她说:
“您回吧,阿姨,现在我可以自己走了。”
她便站住,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到了校门口。啊,她多爱他!在她过去深爱的人中,她还没有爱得如此深切,以前她的心从未出现过如此忘我、无私、快乐的母爱,而且这种爱燃烧得越来越旺。为了这个人家的孩子,这个两颊有酒窝、头戴制帽的孩子,她愿献出自己的生命,而且是快快乐乐、饱含温柔的泪水献出来的。为什么?谁说得清为什么?
她把萨沙送到学校后,悄悄地回家,心满意足,平心静气,柔情脉脉。最近半年,她的面容变年轻了,脸上老挂着微笑,容光焕发。遇到她的人都很高兴,对她说:
“你好,奥莲卡·谢苗诺夫娜宝贝儿,你好吗?”
“如今读书真不易,”她在市场上常说,“昨儿就让一年级生背寓言,翻译拉丁文,还要解题,闹着玩的吗?我说,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接着她便说起了老师、功课、学生等的事来——这些话都是萨沙对她说过的。
两点多钟两个人一起吃午饭,傍晚一起做功课,一起哭泣流泪。安顿他睡了,她便久久为他画十字,祈祷,然后自己睡时,还蒙蒙眬眬遥想将来萨沙大学毕业后,做了医生或工程师,拥有自己大房子、马匹、马车,成了家,生儿育女……睡着后,还在想着这些,闭着的眼睛里淌下了泪水。黑猫躺在她的身旁,咕噜着:
“喵……喵……喵……”
突然响起了很响的敲门声。奥莲卡醒了过来,吓得喘不过气来。她的心狂跳着。过了半分钟,又响起敲门声。
“哈尔科夫来的电报,”她想道,浑身哆嗦,“母亲要萨沙回哈尔科夫,回到自己的身边……老天爷!”
她彻底绝望了。她的头、手、脚,全凉了。看来她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了。又过了一分钟,传来了说话声,兽医从俱乐部回来了。
“啊,谢天谢地!”她想。
她慢慢放下心来。人轻松了。她躺下去,又想到萨沙。隔壁房间的萨沙睡得正香,有时还听到他说梦话:
“有你好瞧的!走开!别打架!”
(18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