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七、父女说梦(第2/3页)

山木喘了口气,目光从妻子的脸移到女儿的脸。

“就是这个主意,啊!阿丰!话说得过早了点……不过,早说有早说的原因。你也知道,武男的妈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任性,顽固……啊,骂你老娘可有点失礼,不过,正像坐在这儿的你老娘一样,不是个善碴子。但也不是鬼,不是蛇,总还是个人。若是跟她合得来,不论鬼媳妇、蛇媳妇,保你当得成。哎,就那么个老太婆,我若是个女人,挨上她,用不了两天,就要她软得像块豆腐。我尽管这么吹嘘也没用。可实际上,那个老太婆好侍候!不过,听我说,阿丰,你眼看就要到她家去啦。一旦以丫鬟兼候补妻子的身份进门时,首先,这么懒可不行。要早起,老人是醒得早的。别的事都无所谓,惟独老太太的吩咐要很好地完成。听见了吗?第二,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噘嘴可不行。事事都要让步。懂吗?挨克要让步,蛮不讲理也要让步,你若是占上风,更要让步。这一来,对方可就颓了。这就是常言说的好:‘以柔克刚啊!’绝不许发火,听见了吗?还有第三……这话说得有点过早,顺便说了吧!平安成婚之后,听着!绝不许和武男处得太好。在家里怎么都行;对外,不注意可不行。对婆婆要溜须点,尽可能多接近。对于姑爷,在婆婆面前也该嘀咕几句不伤筋动骨的坏话。说怪,也够怪的。自己的儿媳妇,夫妻和睦应该是高兴的事。不过,实际上相处得太好,婆婆是不会高兴的。唉,这是一种妒嫉……任性哟!即使她不是这样,夫妻处得太好,自然就要怠慢于婆婆,婆婆会这么想的。浪子说不定在这一点上吃了亏,夫妻太好啦。哎,别那么绷着个脸呀!是吧,阿丰!刚才说要忍让些,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听我说,要尽量使婆婆觉得:‘这孩子真是我的媳妇,不是儿子的妻子。’婆媳之争,多半是由于小夫妻感情太好、使婆婆感到孤立而引起。听见了吗?必须这么想:你是老太太的媳妇。老太太紧接着就会欢天喜地。然后,你即使咬住武男的脖子打秋千走路,也没事啰。但是,在婆婆面前可不许跟武男飞眼儿。还有些事,等到你临去的时候再讲给你听。以上三条虽然很麻烦,可是,你不是说想给心上的人武男做妻子吗?‘忍为上’哟!不要推到明天,从今晚就开始学这门功课!”

说话之间,格子门开了。侍女阿竹说:“好像来了回信。”她拿出一封女人手笔的书信。

山木启封,草草过目,又将书信放在妻子和女儿的跟前。

“怎么样?川岛老太太叫速速前来!”

3

武男前去参加舰队演习的两周之后,就是在川岛家回信、邀请山木光临的数日之前,在逗子疗养的浪子又咳血,慌忙请了医生。幸而咳血一次便止。虽然医生保证一时没事,但是,这消息对于武男的母亲刺激很大。隔了两三天,很少跨出大门的川岛夫人,她那巨大的身躯拥进了饭田街加藤家的大门。

为离婚问题母子争吵的当夜,夫人但见武男疾言厉色,确曾答应儿子的要求,约定直到他回来不做声张。然而她想,即使武男回来,也不会轻易变心的,反而时日越久,他那依依难舍的情网越难斩断,而且会出现意外的障碍。既然如此,莫如趁武男未归,早早了结此事,倒是上策。话是这么说,毕竟许下过诺言,她也不是没有顾虑。心里有鬼,因此,暂且未能使常来吹风的千千岩如愿,没有采取果断的措施。及至闻说浪子再次咳血,夫人才毅然到曾为冰人的加藤家走访。

论住处,距饭田街不过咫尺之间。但是,自从登门报谢媒妁之谊,其后几乎从未见面。加藤夫人心想:川岛寡妇突然来访,这可非同小可。她热诚恳切地将来客让进客厅,一听川岛寡妇说出大事一桩,竟吓得说不出话了。怎么?如今,要求她曾为片冈、川岛两姓缔结良缘的一双手,再用来斩断这根红线?

加藤夫人好像才清醒,重新打量贵客的神色,心想:有什么样的脸皮、什么样的嘴,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呀!但见她的身子不知什么工夫肥胖起来,两只大手交叉在双膝上,肌肤并未松弛,眼睛并不眨巴,吐露的萨摩34口音并不生涩,不是儿戏,也不是发疯,想必早有蓄谋。加藤夫人,又是一阵惊心,随之化为愤怒。“言辞太无礼!”她真想痛骂她一通,话语已经迸出喉咙,可是,想到犹如亲骨肉的浪子,一生境遇坎坷,便勉强把话咽了回去。先请教,后说服;又是安慰,又是乞求。但是,孀妇只顾宣讲自己的道理,加藤夫人的话全当耳旁风。反而说加藤夫人唠叨些废话,只要把她的话传达给浪子的娘家就算完事大吉,加藤夫人听得一清二楚。她听着听着,不禁想起外甥女儿的病容,想起死去的妹妹——浪子生身母亲的弥留之际、浪子父亲的伤情……这一切,在心中忽隐忽现。她勃然大怒,热泪盈眶,凛然变色,斩钉截铁地给她顶了回去。